谁该为“三峡珍稀植物”负责
五年难觅主管部门,重庆“三峡珍稀植物园”因体制不顺被迫关闭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王金涛
在重庆市万州区五桥机场旁边,有一座植被茂密、溪水潺潺、四面环山、绿沁心脾的幽谷,这就是三峡珍稀植物园,也被称作三峡库区珍稀植物的“避难所”。《瞭望》新闻周刊获悉,这个植物园是为抢救三峡库区淹没带的珍稀植物而建,目前已抢救库区珍稀植物36科、92种。
令人吃惊的是,目前这座到处是“宝贝”的植物园却无人管护,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自2002年开始建设以来,三峡珍稀植物园就因体制不顺、无主管部门而缺乏资金来源。今年6月,已负债30万元的创建者向秀发再也无力支撑,被迫关闭植物园。园中不见了园丁,只看到鸟儿飞过的身影,只听到风吹树木的沙沙声。
“植物狂人”创建三峡珍稀植物园
44岁的向秀发被国内植物学家称作“植物狂人”。他曾是中铁集团十八局高级工程师,1997年“买断工龄”后,回到老家重庆市万州区从事水产养殖业,并因此致富。他天生喜欢植物,1998年路过重庆巫山县时,发现三峡库区“淹没带”上一棵古老的黄桷树被拦腰砍断,感到非常痛惜。后来他去北京出差时,找到中国科学院植物所研究员李振宇,请教如何保护三峡库区植物。当时李振宇正好也在呼吁保护库区珍稀植物,两人一拍即合。他给向秀发详细介绍了库区珍稀植物种类,并表明自己对库区“淹没带”珍稀植物缺乏保护的忧虑。经过认真思考,向秀发决定创建三峡珍稀植物园,把淹没带上的珍稀植物迁到园里来。
向秀发从北京回来后,相继找到重庆市万州区发展计划委员会和重庆市计划委员会,咨询三峡珍稀植物园立项事宜。重庆市计委认为这个项目很好,但必须做好前期工作:一是选址,二是立项,三是找主管部门。从1999年开始,向秀发和中科院武汉植物研究所专家一起跋山涉水,从湖北宜昌走到重庆武隆县,历时一年半对淹没带珍稀植物进行详细调查并选址,最终把园址定在万州区五桥机场开发区。向秀发又找到重庆市林业局,林业局了解情况后非常支持,主动和重庆市计委衔接。向秀发自己还与万州区林业局合资注册成立了重庆金园珍稀植物培植有限公司。随后,万州区计委提交了项目建议书。2002年8月29日,重庆市计委予以立项,确定金园公司为项目法人。
立项后,向秀发又聘请重庆市投资咨询公司,编写了《三峡珍稀植物园可研究性报告》(以下简称“可研报告”),以万州区计委名义提交重庆市计委。2002年9月25日,经专家评审,重庆市计委批复同意实施植物园项目,明确项目法人为金园公司,万州区政府为珍稀植物园提供1200亩土地,项目建设期两年。与此同时,重庆市林业局又以“建设三峡濒危植物保护基地”名义向国家林业局争取专项经费522万元,其中中央资金313万元,地方配套209万元,但据记者了解,配套资金至今未到位。此后,向秀发开始了漫长的野外工作,全力抢救库区淹没带珍稀植物。
五年找不到主管部门
根据重庆市计委对《可研报告》的批复,三峡珍稀植物园项目总投资估算为6056万元,其中库区抢救濒危植物专项经费1000万元,三峡库区植物保护专项资金、珍稀植物保护费等3000万元,业主自筹2056万元。但自2002年至今,除313万元抢救濒危植物专项经费外,植物园仅靠向秀发自己的280万元维持;原计划建设的珍稀植物培植区、名木古树培植区、引种驯化培植试验区、兰科植物培植区、天然林保护区、科研及办公用房、标本陈列馆等设施都没有施工,珍稀植物和名木古树只是散乱堆放在植物园中。截至今年6月9日,负债30万元的向秀发因无力支付员工工资,15名员工全部弃园而去。
《瞭望》新闻周刊调查发现,体制不顺是三峡珍稀植物园被迫关闭的根本原因。
在《可研报告》中,重庆市林业局被定为项目主管单位,金园公司被定为项目建设单位。但在重庆市计委的批复中,没有明确项目主管单位。向秀发认为,珍稀植物园是一个公益性单位,自己是出于热心和兴趣才创建了珍稀植物园,植物园的主管单位应该是重庆市林业局,万州区林业局并没有能力成为主管单位。
但重庆市林业局却认为珍稀植物园应该隶属万州区林业局。重庆市林业局一位负责人认为,从来没有任何文件明确过市林业局是主管单位,目前重庆市众多植物园中,只有缙云山植物园是重庆市林业局直属事业单位。而且,即使市林业局想直接管理三峡珍稀植物园也说了不算,因为这需要解决编制。
万州区林业局今年在呈报给区政府的一份报告中说,重庆市计委2002年对项目可研报告的批复和国家林业局2003年253号文批复同意,由重庆市林业局在万州区建设三峡濒危植物保护基地(三峡珍稀植物园),三峡珍稀植物园只是作为项目实施载体承担项目建设任务,但一直未明确珍稀植物园的机构性质、管理体制、人员编制和经费渠道等问题,致使三峡植物园有牌子、无机构无编制,在管理上职责不清,在建设上面临缺项目经费、缺管护经费的两难境地。
到2005年4月,在中科院院士洪德元等6名植物学家呼吁下,中央和重庆市政府对三峡珍稀植物园建设高度重视,重庆市政府专门在万州召开专题会议,在最后形成的报告中要求组织专家组高起点、高标准地编制珍稀植物园建设总体规划,由重庆市林业局牵头,但结果不了了之。
今年6月,向秀发以三峡植物园的名义向重庆市林业局书面报告:园内仅存的2名留守人员再也无力承担排水、灌溉、技术性养护、防火、防盗、防虫害等重大职责,请市林业局回复并妥善安排。但重庆市林业局却回函给万州区林业局,回函中说:“我局只受理各区县林业主管部门上报的文件,不直接受理区县林业主管管辖的单位所送的文件、材料,请将我局意见转告重庆三峡珍稀植物园。”
向秀发认为,三峡珍稀植物园之所以陷入困境,并不是因为没有资金,而是因为没有主管单位牵头编制总体规划。如果有了总体规划,中央和地方有关部门就有望落实有关资金。
体制亟待理顺
三峡珍稀植物园地处两山之间,原计划从植物园到五桥机场修一条3.8公里长的公路,但因缺乏资金没有建成,本刊记者只得从机场步行近1小时到植物园。植物园中散乱种植着崖柏、荷叶铁线蕨、疏花水柏枝、桫椤、豆兰、紫薇等珍稀植物,记者还发现了去年大旱期间成片旱死的桫椤、野生枸杞等珍稀植物。
向秀发说:“去年旱死了1000多株珍稀植物、名木古树,我曾经给重庆市林业局打过几十份报告,哪怕上面给一台水泵,也不至于旱死这么多!”
向秀发告诉本刊记者,他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地搞水产养殖业,过原来的富豪生活,但其所有的积蓄和资产现在都投入到了三峡珍稀植物园。2004年,为维持植物园运转,他卖掉了水产养殖股份,接着又卖掉了自己的三菱越野车,最后卖掉了老家的7个门面和所有房产,气得妻子喝农药差点死过去。其妻本来在云阳县小江水电站工作,月收入1500元左右,最后也辞掉工作,带着孩子和向秀发一起守护植物园。向秀发经常跑野外,跑遍了库区22个区县、500个乡镇,被竹叶青毒蛇咬过,被黑熊追过,有一次从20米高的悬崖上摔下来,昏迷4天才苏醒过来。妻子为了让他放弃植物园,竟与他分居半年多。如今,向秀发一家住在植物园中的搬迁农民废弃的危房里,没有一处房产,孩子上学要来回走4公里山路。
向秀发为何如此倾心三峡植物园?他的回答是:“我搞水产发了财,就想干事业,仅此而已。”前不久,万州区政府让他和其他企业合资搞市场化运作,他认为企业惟利是图,不可能保护好这么多珍稀植物。曾经有人劝他卖一点珍稀植物,但他始终没有这样做。考虑到关闭后的三峡珍稀植物园面临盗窃、火患、洪涝、旱灾、虫害等诸多威胁,他呼吁政府早日理顺珍稀植物园管理体制,可以由林业部门管理,也可由环保部门管理,或者是科研单位与地方政府联办。
三峡库区被称作“古老植物避难所”和“植物区系交汇地”,是世界公认的物种起源地之一。中科院客座教授、重庆市药用植物研究所研究院刘正宇说,他是在三峡库区跑野外最多的研究人员,上级科研单位曾经给他3万元经费让他对库区20个区县的珍稀植物摸底调查,但由于经费严重不足,调查不可能深入,目前国内学界对三峡库区植物的了解还不如国外。向秀发发起搬迁库区淹没带的珍稀植物,这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其园内的野生枸杞、野生金银花等古树种,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这种野生树种消失,国内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而一个野生基因的消失,对人类可能是巨大的损失。他痛心地说:“三峡植物园沦落到没人管的地步,真让搞植物研究的人寒心!”
万州区林业局在给区政府的书面报告中建议,应对三峡珍稀植物园进行调查摸底,清产核资,然后尽快明确三峡珍稀植物园的机构性质和管理体制:一是市级直管,由重庆市政府明确指定直属管理主管部门及机构规格、管理权限、人员编制和经费渠道;二是委托管理,由重庆市政府委托万州区政府管理,市政府解决和落实运行经费和工作经费,区政府定编定员。
刘正宇认为,当务之急是赶快理顺体制,否则植物园中珍稀植物一旦保护不好,我们就会成为罪人。事实上,如果三峡珍稀植物园发展起来,也会产生经济效益,它既可通过和科研单位合作获得收益,也可获得门票收入。而且,如果体制理顺了,国家还可能下拨专项经费。
事实上,尽管三峡珍稀植物园交通不便,基础设施严重不足,但它早已吸引了国内许多单位的眼球。植物园陷入困境之时,中国林业科学院负责人已主动联系向秀发,提出与地方政府“联办”的思路;还有一些企业家干脆表示,如果政府真的养不起这个园子,“让我们来养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