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1938年参军的老八路，母亲是1942年与她堂妹在讨饭的路上参加的新四军。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打了11年仗的父亲脖子上带着两块炮弹皮、母亲带着一条伤腿于1949年3月复员回到了老家。
离开部队的那天，父母向部队首长要求，将那面在枪林弹雨中伴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军旗带了回来。
那是1943年的秋季，在苏北，父亲的连队打了两天一夜的阻击战后，正在一个山村里休息。吃过晚饭，作为机枪手的父亲在豆油灯下擦拭着那挺德式机枪，把机枪零件全部卸下后逐一擦洗上油，父亲已是这挺机枪的第六个主人了，平时睡觉都搂着它。就在父亲刚擦拭完机枪零件时，忽然村外“叭、叭”响起了枪声。连长大喊着：“鬼子进村了，快撤退，机枪手掩护。”此时连长看到了父亲拆散在筐里的机枪零件，眼一瞪就骂开了：“王麻子，你个龟羔子，今晚用不上机枪，看我不崩了你。”照准父亲的屁股就是两脚。突如其来的敌情并没吓慌父亲的手脚，他一把扯过军旗往地上一铺，“哗啦”一声将筐里的机枪零件倒在上面，顺手一兜打了个结往脖子上一挂，随着队伍向村南的山上跑去，边跑两手边在包裹里飞快而娴熟地组装机枪，就在队伍刚跑出一里多路的时候，父亲就喊开了“刘矬子快拿子弹来”。紧接着那耳熟的机枪声便“嗒、嗒”地在山坡上清脆地响了起来。偷袭的鬼子、汉奸，被压在了山下。全连八十多名战士和伤员得以顺利撤走。母亲说“没有那面军旗，那挺机枪就成了一堆废铁，全连几十条人命就搭上了”。
1944年夏天在鲁东南的夹山，父亲所在的游击队与日寇遭遇，战斗从黎明打到下午，游击队凭着每人6发子弹、3颗手榴弹与鬼子周旋。下午，父母和我堂姨一起护送12名伤员到后方。刚翻过山就被敌机发现了，为减少牺牲，父亲一面吩咐担架队撤向山北部，一面扯出那面红旗向南跑去，想借此把敌机引开。堂姨明白了父亲的用意，飞速地跑到他跟前说：“连长，打仗离不开你，把旗交给我！”没等父亲回过神来，堂姨夺过军旗便向南面的山坡冲去，猎猎红旗犹如在林间燃烧的火炬，忽隐忽现地向着正南方向窜动。疯狂的敌机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绿头苍蝇一样扑了过去，机枪扫过，“啾、啾”作响，子弹如雨点般泼向年仅18岁的小堂姨……傍晚，父亲领着我母亲和5名战士在山腰上找到了那面挂在松树上的红旗，堂姨正用双臂将旗杆与松树紧紧地抱在怀里，单薄的脊背上布满了弹孔，鲜血凝固在树干和岩石上如红漆漆过一样，堂姨的双手死死箍住旗杆和树难以掰开，母亲则哭得昏厥过去。
复员回家又当了28年村支书的父亲于前年去世了。为人淡泊、别无他求的母亲日益沉默寡言。只是每到“八一”建军节的时候，她就将那面洒满亲人鲜血、早已陈旧黑红的军旗挂出来，燃起一炷香，神情木然而虔诚地为父亲、堂哥和堂姨在默默地祷告，祈祷他们在天国永远不再听到枪声。
本版题图摄影：江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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