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房屋设计者最智慧的杰作,是一套居室最可爱的特区,它是家居生活从油盐酱醋向清风朗月的过渡,从家长里短向心远地偏的延伸。在那儿,云谲波诡的意识暴露无遗,精神之旅沉重而轻松。
我最初的书房,是乡下祖传老宅的耳房,不足十个平方米。外墙因风雨侵蚀而斑斑驳驳,岁月的青苔印在砖缝儿里。屋顶,风或鸟无意丢弃的草籽,在夏季疯长成草苫。房间的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夜间天花板里会传出耗子操练的脚步声。
房里没有时兴的摆设,却有一个气派的书橱,是父亲的。
那时,父亲常年出差在外,我便堂而皇之地成了本房间的主人。托尔斯泰、雨果、莎士比亚、卡夫卡、巴金、鲁迅等很早就住了进来。这里弥散着异乎寻常的气味,像熏香一般。父亲童年时栽种的一棵椿树,笔直、茂盛地长在窗外。树叶婆娑,经常撕一片月色扯一缕清风抛进窗来。在那里,我可以尽情地领略唐韵古风,缠绵于《一千零一夜》的惊险离奇,感觉大师们的存在。有时痴痴地呆坐,让灵魂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游荡,撞击四壁。
大师们穿行在我的成长中,见证着我的成长,也成就了我童年富足而温暖的记忆。
后来,有了一个“家”,依然在乡下,房子却比父亲的大了许多。我选择了阳光充足的一间作为书房。在满满一壁书的清朗朗的目光注视下,奔波一天的疲惫都撂在了门外。手摩挲着书们或光洁或粗糙的肌肤,皱巴巴的心绪即被烫得平慰舒展。我尽可以读想读的,思欲思的,写爱写的。信马由缰,放飞自由。虽然青灯黄卷,寂寞清苦,却也散淡从容。
白驹过隙,时光流转,尘世的浮嚣,掩去了眼角眉梢的浓墨重彩,只有一湖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以文字的形式,流成一条绵长曲折的河。书房,有我欲弃而不能的记忆,想回而不能的岁月。仿若一株恬淡的莲,用宽阔的襟怀护出了一片天空,可以把我冰凉的手轻轻拢在掌心,把一切喧嚣隔在门外,让我倦了累了,都可以依靠。
很多个夜晚,我总能听到什么东西缓慢地爬行过我的心脏,然后安静地潜伏到我身体的某个角落。我找不到它们,却能听到它们。有时候它们在我的耳朵里唱着安魂曲,有时候唱着赞美诗,但它们最爱唱的是知识与智慧的交响曲,有快乐开始生长,那么安静,没有人知道。许多人蒙着眼睛尽情地狂欢,而我却喜欢睁着眼睛看世界在云朵上舞蹈。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如今,家被搬进了城里的楼房。在钢筋水泥包裹着的城市中,我仍醉心于书的世界里。在熙攘的红尘中,我多么骄傲自己可以拥有一方宁静。
我将书房安置于阳台,把窗户开在向阳的花园里,让阳光恰巧投射到脚尖。有了书的点缀,阳台愈显得高雅,有了阳台的映衬,书房更显得明亮别致。加上护栏上数株兰花、几盆文竹,风姿绰约,亭亭玉立。每每闲坐其中,一本书,一杯茶,这时你会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意义,只觉得这是一种便宜得很而又昂贵得无价的消受。一个人静静地写、默默地品,在文字中淡淡地握别,以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甚至每阅读一部作品,都像是经过了一场赤裸的洗礼,放下了金钱、权利、相貌以及被世俗熏陶了的思想,只剩下华丽的灵魂,洁净,暗自绽放着纯白。
我知道,终有一天,皱纹会像落叶般悄悄铺满我的面颊。我的眼睛,不再那么清澈明亮,只剩下眼尾疲倦的余音,告诉自己曾经的过往。我会始终安安静静地,游离在一切俗务之外,为了文字的相戚,永远不会俗化自己。
我会温和恬静地微笑,写遥远天边的一只飞鸟,惊涛骇浪的一朵浪花,备受磨砺的一柄温润袅袅的孤灯,将雨丝染亮。
李蔚兰,笔名木子。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天津作家协会、天津戏剧家协会会员,天津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自1985年起开始文学创作。1997年创作的话剧小品《翠翠》曾代表天津市参加文化部举办的“群星奖”全国小品大赛,并一举夺得金奖。主要作品有小说《太阳落泪》、《苦雨》、《让爱随风飘去》等,出版有报告文学集《牵住生命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