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对城里孩子来说可以有很多选择：夏令营、兴趣班、旅游……可对于父母在城里打工的不少农村留守儿童来说，暑假却有着非凡的意义——这是他们一年当中和父母难得的团聚时刻。每年7月，他们像“候鸟”一样，要在乡村和城市之间作一次短暂的“迁徙”。
留守儿童：进城的失落与欢乐
有这么一群外地孩子，他们的父母常年在兰州打工做生意，而他们却被留在户籍所在地。对孩子们来说，兰州不仅仅是一个城市，更代表着爸爸、妈妈……
一名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上学的女孩暑假回家时遇到这样一个场景。在汉口火车站站台上，一个男人带着八个孩子登上了开往兰州的列车。孩子们一进车厢就兴奋得上蹿下跳，没几分钟，黑黑的脚丫就给下铺的白床单上印了几个醒目的记号。列车员非常生气地对男人说：“让他们安静下来！”男人一个劲地赔着不是，但旅途的兴奋仍让车厢充满几个小家伙的尖叫声。那个“领队”的男人是湖北农村来的，在兰州东部市场做生意已经好几年了，这些小孩除一个是自己的外，其余都是他同乡的孩子，每年暑假他都要回老家负责接孩子去兰州见父母，让他们享受短暂的亲情之后，秋季开学前再送孩子们回湖北老家上学。
来到兰州，来到父母身边，但父母整天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陪他们上公园、看夜景、逛商场……难得的假期一天天仍在“留守”中度过。孩子们发现，父母在城里所谓的“家”只不过是辛苦劳作一天后晚上可以栖身落脚的站点，梦想中呵护疼爱他们的父母，如同挂在老家房子墙上扁平的结婚照，看得见的只是他们疲惫而生硬的笑容。
7月21日，陇西到兰州的班车刚刚进站还未停稳，一个小女孩就透过车窗向等候在这里的父亲招手。看着女儿从车上下来，父亲急忙跑过去抱起女儿，眼泪夺眶而出……
他端详着女儿，嘴里喃喃地说：“一年没见，你长高了！”
11岁的张敏，在陇西县菜子镇南二十铺小学上四年级，爸爸在兰州一家家政服务公司上班，妈妈在安西路租住地附近的一家餐馆打工。放暑假后张敏被爷爷送到兰州，但来到爸妈身边不久，张敏就表现得异常烦闷。
每天早晨起床后，张敏总是发现爸爸妈妈已经上班去了，晚上10点后才能再次看到他们的身影。她在这里能做的除写作业外，就是赶在晚上10点之前做好饭菜等爸妈回家。“我不喜欢呆在这里，我想回家。我不要零食和新衣服，玩具也不要，你们送我回家吧！”张敏在爸妈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要回家的想法，虽然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父母了，而且在爸妈身边才十几天。
张敏说，虽说呆在农村老家没有新鲜水果、时令蔬菜，但在村里她有一帮年龄相仿的小伙伴，每到暑假他们在一起会玩得很开心。
张敏的爸爸说，张敏3岁时就一直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8年来他们回家过了5个春节，孩子这还是第一次到兰州和他们团聚，从外出打工到现在，他们和张敏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就100多天。张敏的妈妈说：“今年暑假专门让孩子从农村来到我们身边，但孩子进城后，一家人并没有享受到团聚的快乐，就连一天两顿饭和孩子一起吃都成了一种奢望，孩子来了以后仍是孤单一人，我们为了生活整天忙活，根本没时间陪孩子，让孩子一个人出去玩又不安全，我们只能让她呆在出租屋里。”
好不容易来到城市，面对背井离乡忙忙碌碌的父母，孩子们发现父母却成了一个失去血肉和情感的文字符号。与这个暑假无法进城、仍然留守在农村的孩子相比，他们可供炫耀的只有——“进了一趟城”。盼了一个学期或更长的时间指望父母腾出时间专门陪他们，现在看来仍是奢望，整天被“关”在出租屋内出不了门，过着比农村老家还要乏味的日子。
8月1日晚9时，记者随王军全父子来到他们位于雁滩的租住房子。进门时房东和其女儿正在院子里吃西瓜，见“房客”下班归来，房东有礼貌地向王军全点点头：“还没吃吧，开水烧好了你随便用！”儿子王宏正要凑上去接房东递来的一块西瓜，但被王军全一把拉住。进屋后，王军全几乎是吼着对儿子说：“怎么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到城里要守规矩！”
王宏回忆说，7月18日进城当晚，他在爸爸妈妈的陪同下第一次到黄河边游玩，望着滚滚东流的黄河水和两岸繁星点点的灯光，他说这是自己进城最开心的一刻。到了第二天，父母说城里马路上车多不安全，一再叮嘱他一个人不要出门。上午没写作业，他和刚刚认识的一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玩了半天，小伙伴还给了他一个小汽车玩具，母亲知道后，怕他出去惹事，第三天就把他锁到屋里。
“在老家除过年那几天能见上父母一面外，其余时间见不到他们，这次好不容易到兰州了，但被父母这么‘管’着，一点儿也不自由，早知道还不如呆在乡下家里，至少能出去玩玩。”王宏失望地说。
“我也不想把儿子锁在房子里，但自己工作忙没时间管他。作为父母没有一个不爱孩子的。现在孩子虽说在身边，可我们哪有时间陪他？每天能碰面的时间就是晚上下班回来后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吃完饭稍微看看电视就睡觉，第二天一早又要干活。”王宏的妈妈说话时眼眶里噙着泪水。
离王宏父母租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雁滩公园，可他来兰州十几天了还没有去过。别说是进公园，为了省点钱，就连西瓜也没吃上几次。
说起这些，王军全更多的是无奈。他说：“王宏8岁那年春节，我俩买了一大包好吃的回家，孩子只顾吃东西，连声爸爸妈妈都不叫，我们上前想亲近一下，孩子被吓得缩到奶奶身后去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当时我们的心都凉了，孩子都成这样了，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挣钱又有什么用呢？但回过头来仔细一想，孩子不亲近我们，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要是家里没米下锅可就麻烦了，十五还没过完，我们就又出门了……”
又是一年暑假，一大批留守儿童来到兰州与久未见面的父母团聚，但父母天天早出晚归，真正与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而已经习惯了和父母分开的孩子也很懂事：没有小朋友一起玩，去不了公园，逛不了商场，买不到心仪的玩具，但天天能和父母在一起，这比在老家时看着父母的照片思念强多了。
盛夏的夜晚，天气依然闷热。晚上10点左右，外出纳凉的人们开始陆续回家，12岁的陈兵还守在水果摊上。“妈妈回家做饭去了，我帮她守一会。”陈兵说。陈兵是两周前刚从河北廊坊来到兰州的。7年前他的父母来兰州做水果生意，起初是推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打游击，去年，父亲拿出仅有的一点积蓄在秀川附近租了个小铺面，虽不富裕，但日子还过得去。
“来兰州十几天了，最远去了趟西站西太华超市，那里的东西太贵了，我什么也没买。虽然有两年时间没见爸爸妈妈了，但到兰州后妈妈不让出门，整天在家里看电视，只有中午和晚上妈妈做饭时我才能出门到店里帮她招呼一下生意。在这里一个小朋友都不认识，好在天天能和爸爸妈妈见面，虽然说不了几句话，但比在老家看着父母的照片发呆强多了。”虽然来到兰州并不好玩，但提起父母陈兵仍是一脸的幸福。
初次见到田小林是在菜市场，从甘谷到兰州和父母团聚还不到20天的他正熟练地帮妈妈将茄子、白菜搬到菜市场门口的地摊上。“西红柿一块钱一斤。”田小林吆喝起来毫不含糊，过秤、算账、收钱、找零，像是个老手。
一大早5点起床，爸爸蹬着三轮车，田小林坐在车子上，父子俩一起到马滩蔬菜批发市场进货，7点左右回到秀川综合市场，然后就一天在菜市里忙碌，直到晚上八九点再回到父母租住的房子。田小林说：“到兰州的这些天每天都这么过，但与在老家长年见不到父母的生活相比，在这里虽然苦点累点，但至少天天能和父母在一起，感觉还是很高兴。”
田小林和父母住在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出租房内，一道布帘把房间隔为两半，外面是灶具等日用品，里面有床、柜子和一台12英寸的小彩电。“每天从菜市回来吃完饭就很晚了，第二天又要早起，爸爸交代‘有空时看看书，别老混着！’但打开课本就犯困。秋季开学后就要上初一了，我也想到图书馆和书店逛逛，但父母没有时间陪我，也没有其他人能带我去，我不知道去图书馆的路怎么走……”田小林说。
“我一定得抽空带孩子到黄河铁桥照几张相，顺便给他买些书和几件像样的衣服，也好让孩子回老家上学后安心念书。”田小林的妈妈决定在这个暑假结束前满足儿子的心愿。
文／本报记者 武永明
实 习 生 王欣玮
图／本报记者 郁 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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