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江“油脂大王”私募1.8亿元受审 潜规则浮现

　　核心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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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江油脂大王”龚经甲在累计非法吸收公众存款1.8亿元之后，资金链崩盘，他选择了逃亡。高额的利息，诱使3669人次卷入其中，最终425人次存入的2850万元血本无归。2007年6月28日，龚案开审，当地油料企业高息私募资金潜规则随之浮出水面。

　　《民主与法制时报》江枫 王镭 发自湖北宜昌

　　“又打雷了，我好怕！”

　　7月18日中午，72岁的龚先秀静静地坐在家里，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和小重孙。突然，一声惊雷，小家伙迅速溜下沙发，跑到她的身边。

　　“不怕，不怕！”龚先秀轻轻摸着重孙的头，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发愣。

　　一年前，儿子龚经甲出事，儿孙满堂的龚先秀经常陷入孤独之中，曾经热闹兴旺的大家庭再也没了往昔的荣耀。

　　龚经甲曾被媒体称为“枝江油脂大王”，在湖北枝江市第一个开办民营油脂企业——枝江市星龙工贸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星龙公司)。今年6月28日，他因涉嫌非法集资1.8亿元，坐上了枝江市人民法院的被告席。

　　公诉机关披露，龚经甲涉嫌面向社会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吸收存款的利息高达10%到15%，累计吸收公众存款3669人次，涉案金额高达1.8亿元。至案发时，龚经甲尚欠公众存款425人次、总金额人民币2850万元。而到案发时，龚经甲的公司因资不抵债，累计亏损达4461万元。

　　“当天的庭审过程中，龚经甲对主要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对其犯罪行为表示后悔！”一位参与庭审的人士介绍。

　　龚先秀当时也在庭审现场，看到儿子“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血色，胡子有两指长”。

　　龚经甲出逃

　　龚经甲的油脂加工厂，坐落在枝江市七星台镇318国道旁。13年前，这里只是一个旧工厂。

　　这个如今看起来不起眼的油脂工厂，曾在当地领导了一个产业的兴起，枝江市的十余家油脂工厂受它的影响而开办。如今，当地已形成日产量达1000吨的油脂产业规模，枝江成为省内重要的植物油加工基地，“这里的油价行情，已成为全国食用油价格的风向标”。

　　走进厂内，映入眼帘的，除了破旧的机器，就是墙角的蜘蛛网。龚先秀说，往年这个时候，工厂的仓库里堆满油菜籽。

　　变故发生在2006年8月7日。

　　当时正是农村油菜籽收获的季节，七星台镇几个油脂化工厂机器轰鸣，繁忙的镇子却因龚经甲及其妻子张传玉出逃的消息而乱了套。

　　龚的出逃悄无声息，直到两天之后，工人们才发现老板好几天没来工厂了，而且电话总是关机。这天晚上，星龙公司员工哄抢了公司内的生产物资。

　　消息传开，枝江市及周边地区数百人沿着318国道，狂奔到星龙公司前，将公司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当时现场一片哭喊声，甚至有人哭得在地上打滚。”一位亲历了现场的人士回忆，这些人都有钱存在龚经甲处。当时，他们哄抢了星龙公司存有的油菜籽、食用油及部分机械设备。

　　这一举动，被随后赶来的公安人员阻止，有关部门随后迅速成立专案组，对此案进行调查。2006年9月29日，龚经甲及其妻子张传玉在河南开封被公安机关抓获。

　　龚经甲被抓后交代，他一直幻想着公司生意能尽快好转，但等来的却是效益依然不好，亏损越来越多。到2006年8月，公司已欠外债超过3000多万元，越来越多的债主上门讨债，无奈之下，他决定逃跑。

　　当年8月7日，龚经甲取出从外地汇来的货款110万元，因为遇到一些债主，支付部分欠款后，他和妻子带着剩下的70万元开始逃亡。两个月内，他们到过荆州、常德、长沙、广州、沈阳、郑州等地，还在海南遭遇抢劫，但不敢报警。

　　在河南开封被抓获时，70万元现金已所剩无几。一位办案民警说，当时他们只在龚的身上搜出了一包售价3元钱的香烟。

　　家族企业“病”

　　被捕之前，龚经甲一度被称为“油脂大王”，是当地声名显赫的富商。枝江当地人都知道，龚经甲是靠贩卖食用油起家的。

　　1994年，龚经甲从众多油贩子中脱颖而出，办起了自己的油脂加工厂。因为经营比国有油厂更灵活，当地农民都乐意将自己的棉籽和油菜籽拿到龚的工厂去换油。

　　即便是现在，枝江当地政府和油脂业也认可，龚经甲曾对枝江市油脂行业的发展起到了带头作用。

　　“油厂刚起步时，他很吃得苦。”龚先秀回忆，建厂房时，儿子亲自做泥瓦活，吃饭总是站着喝两碗稀饭又开始做事。

　　在龚先秀眼里，自从企业发展起来以后，儿子变了很多。对企业的事特别是经济方面的问题完全不操心，全部交给了亲朋好友，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当地一位油厂老板也印证了这一说法：“赚了钱之后，他热衷于社会活动，也很喜欢打牌，公司的事情大部分是手下人在管。”

　　记者在枝江接触到的不少人都认为，龚经甲的失败，败在企业管理出了问题。龚经甲热衷于家族式管理，他自任企业法人代表，妻子张传玉担任公司出纳，妻侄女出任会计。工厂发展到最顶峰时，有70多个工人，绝大多数都是龚的亲戚朋友。

　　在龚先秀看来，儿子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与他对亲戚的过度信任有直接关系。龚先秀说，此前也有外面的朋友提醒，让他好好管理工厂里的亲戚，但儿子总是一笑了之。

　　直到被关押期间，龚经甲依旧对亲戚保持着绝对信任。龚先秀说，她到看守所看望儿子，告诉他工厂里的机器设备快被亲戚偷出去卖完了，儿子还是不相信，“他就是太相信别人”。

　　在外人看来，当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后，龚经甲变得很爱面子，热衷于荣誉。到被捕时，他仍是枝江市政协常委、枝江市个私协会会长以及枝江市油脂企业协会会长。

　　2850万元蒸发

　　龚经甲的出逃，不仅带出他的非法集资问题，也让当地425人次的2850万元瞬间蒸发。

　　“20多万啊，说没了就没了，让人的心里怎么能好受？”虽然已过去了一年，枝江人舒卫国的心情还未能平静下来。他的妻子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不停地叹气：“得知龚经甲逃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

　　2002年，舒卫国经朋友介绍，将5万元钱存在龚经甲的公司，当时许诺的年利率是12%。其后，舒卫国又几次追加存款，到2005年，他在龚的公司存款达10万元。期间，他也按照约定，获得了几万元的利息。

　　直到今天，舒卫国还很享受每次去星龙公司领利息的时光：“钱放着不动，每年能拿1.2万的利息，就像在地上拣钱一样，这样的好事情怎么能让人不动心呢？”

　　2006年3月8日，舒卫国领了1.2万元的利息。6月8日，他介绍自己的女儿，将10万元也存进了龚的公司。这一次，龚经甲主动将利率涨到了14%。

　　但让舒卫国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儿10万元存了不到一个月，龚经甲竟然出逃了，一家人的20万元就这样化为泡影。

　　“说白了，还是我们贪图他的高利息，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下场。”舒卫国叹了口气。

　　据了解，龚经甲非法揽储的范围并不局限于枝江本地，还有周边荆州、当阳等地。有人甚至将自己的房子卖了，将钱存到龚的公司；还有人利用关系，从银行获得贷款，然后存到龚的公司，赚取差额。

　　不明真相的“储户”都被星龙公司的闪耀光环所迷惑，他们普遍认为星龙公司是一家知名企业，加之油脂生产企业表面上的景气使他们认为，将钱存到该公司会收到高额利息。公安机关统计，多年来，龚经甲累计非法揽储1.8亿，直到被抓捕归案，仍有2850万无法追回。

　　 非法募资祸根

　　据知情人士介绍，龚经甲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始于其建厂之初。

　　据介绍，1994年龚经甲开始建油厂时，资金匮乏，建成后没有流动资金，无法开工，当地政府相关部门甚至出面帮龚找其他私营业主借钱。其后，龚经甲通过民间募资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止。

　　据龚经甲交代，星龙公司成立之初效益很好，足以支付高额利息。但好景不长，2003年，全国油脂生产企业开始接连亏损，星龙公司也不例外。2003年该公司亏损100万，2004年亏300万，到2005年更达500万。面对亏损，他开始疯狂吸纳公众存款，以补偿资金缺口。在此期间，龚经甲的民间借贷超过3000万元。

　　“你的油厂是在炼金子啊？”听说龚开的利率高达15%，枝江另外一家油厂——宏盛油厂的老板郭元秀曾善意提醒，但龚经甲不以为然。

　　郭元秀说，油料行业跟其他行业不同，利润不高，价格受国家政策影响较大，流动资金需求量大，特别是油菜籽收购的那几个月。

　　郭元秀算账说，3000万元的高息借贷，光利息就要450万元，加上各种生产成本，只有利润达到1000万元才能持平，“一旦市场出现价格波动，企业利润受损，风险实在太大！”

　　一位熟悉龚经甲的人士说，最初龚经甲吸收存款时还是有所选择的，并不是所有人的钱他都收，起初基本都是找自己的熟人及亲朋好友。但到后来，龚经甲吸收存款已来者不拒，甚至开出更高的利息。“那时候，他可能已意识到公司存在大量亏空，无法正常经营，只能赌博了。”这位人士说。

　　私募“潜规则”

　　“龚经甲事件给我们油料行业抹了黑，更给我们今后的发展带来负面影响。”郭元秀颇为忧虑地说。

　　记者在枝江调查获悉，当地油料企业私募资金现象非常普遍。只是，相对龚经甲开出的高达15%的年利率，其他油脂加工厂一般只敢在10%以内。

　　郭元秀介绍，农副产品的收购加工不仅需大量流动资金，且资金使用非常集中，特别是原材料收购季节，而原材料的收购往往决定企业一年的利润。因此，油料加工企业吸收公众存款比较普遍。

　　郭元秀的企业在当地是比较大的一家，“吃饱喝足，一年需要生产原料2.5万吨，流动资金超过4000万元”。她每年可以从银行贷款近3000万元，是当地获得贷款最多的民营企业之一，但仍然满足不了企业对流动资金的需求。

　　郭元秀说，面对资金缺口，她想了很多办法，譬如借助个人信誉，要求客户提前预交部分定金；收购期间员工工资缓发，“这些措施可以缓解部分资金压力，但每年还得通过民间集资的方式筹集一部分”。

　　“现在贷款本来就很难，龚经甲出事后贷款更难了。”枝江市一位油料企业老板颇为忧虑地说。

　　事实上，这种影响已经产生。

　　据郭元秀介绍，去年8月龚经甲出逃后，为防止民间贷款人挤兑，她不得不提前卖出600吨植物油，两个月后，每吨油价上涨2000元，她因此损失120万。“还有很多依赖民间资金的企业，因为龚经甲案件影响，没有募集到足够资金，导致收购受到影响”。

　　今年8月，正是油料作物收购旺季，当时的油菜籽价格为1.6元/斤，但受龚案影响，油料企业的银行贷款并没有像往年那样及时发放。一周之后，当郭元秀拿到贷款时，油菜籽的市场价已经上涨至1.8元/斤，这一变故给郭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200万元。

　　政府拟成立担保公司

　　其实，郭元秀算是幸运的，并不是当地所有企业都能像她的企业一样，获得那么多的银行贷款。

　　“作为银行，我们也是企业，我们也要考虑自己的风险。”枝江市农业发展银行行长喻晓介绍，目前农业发展银行的贷款有以下几种：一是政策性贷款，主要面向储备和预案收购；另一种是准政策性贷款，对包括油菜籽等农作物的收购加工给予一定贷款；还有一种是商业贷款。“民营企业一般申请后两项贷款，但是银行有严格的审查放款制度，并非每个企业都具备申请的条件。”

　　“对于银行来说，不存在惜贷，但是慎贷是必须的。”喻晓说，当地很多民营企业贷款难的根本原因还是企业不规范，很多企业虽有厂房设备，但是拿不出合法的证件手续；很多企业都是家族式管理，没有规范的财务制度和审计制度。“这样的企业，我们怎么能放心把钱放出去呢？况且，所有的农副产品企业本身经营风险很大。”

　　喻晓不愿谈及龚经甲的贷款情况，但据知情人士介绍，龚经甲从银行贷款的数额并不是很多。

　　记者在枝江市采访时获悉，目前，当地政府针对企业的贷款难题，正在酝酿成立担保公司，由政府出面为民营企业贷款提供担保。

　　但喻晓并不看好这一举措。他说：“担保公司的出现必将增加企业的贷款成本，况且，即便是政府成立的担保公司，银行还需要考察其担保能力。” (来源：民主与法制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