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杨芳
站在北京天文馆的讲台上,个头高大的路易斯·弗里德曼不停地看手表,生怕错过了什么。“还有1小时20分。”他喃喃自语道,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方。
当时,应该是美国东部时间8月4日的凌晨,位于佛罗里达州的肯尼迪航天中心应该正值紧张、繁忙之中。
这一天的5时26分(北京时间8月4日17时26分),凤凰号火星探测器,将搭乘一枚德尔塔Ⅱ型火箭升空,开始历时10个月的飞往火星之旅。
“你们难以想象我为何这么坐立不安。”这位美国行星协会常务会长,面对数十名中国听众,心却似乎要与凤凰号一起升空飞向火星。路易斯·弗里德曼来中国参加一个关于太空探索的国际会议,受北京天文馆的邀请,他在周末抽空进行了一场面向公众的科普讲座,介绍火星探索的最新进展以及未来月球和火星探索的可能计划,介绍目前正在研发的火星机器人计划、火星样品回收计划,以及人类重返月球和首次登陆火星的可能性。
教室里挤满了孩子和他们的家长。这些十几岁的中小学生,好奇地盯着幻灯片上出现的凤凰号。路易斯·弗里德曼很有耐心地向他们解释,凤凰号为什么不同于以往漫游式作业的火星车:“凤凰号在长达6.8亿公里的飞行后,将着陆在火星北部平原,它会采取蹲点的方式,用长达2.35米的机械挖掘臂,深挖火星地表下的土壤,寻找可能存在生命的痕迹。”
“我们,或许,并不孤独。”美国天文学家、饮誉全球的科普大师卡尔·萨根的这句名言,出现在演讲教室的大屏幕上。旁边,是一连串的行星地图。
40多年前,还是高中生的弗里德曼被《火星纪事》等科幻小说所吸引,随后,人类发射的第一颗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更激发他选择了航空航天事业。他于1971年获得麻省理工学院航空与航天系的博士学位,曾在美国喷气推进实验室工作过10年,其间参与过诸多重要的行星探测计划,如探索金星和水星的水手号项目以及旅行者号项目等。
在他的印象中,过去年代的月球和太空探索充满了冷战思维。原本造福于全人类的科学研究,成了大国军事较量的筹码。“作为普通人,只是通过新闻知道阿波罗登月了,却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弗里德曼回忆说。
为了改变这一现状,他和萨根等3名科学家创办了美国行星协会(ThePlanetarySociety),这个协会现已成为世界上最大和最有影响力的从事公众空间探索的非政府组织,它的主旨是激发地球人去探索其他星球,了解自己的星球,并找寻其他星球上的生命。弗里德曼和卡尔·萨根都认为,太空探索不只是科学家和政治家的事,也与普通公众密切相关。
“无论你在那儿,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信仰什么,当你仰望星空,就会有一种冲动。外面是什么?还有谁在那儿?”弗里德曼指向天花板,仿佛看到的是一片无垠的星空。
美国行星协会在此次升空的凤凰号火星探测器上安置了一张直径为7.5厘米的袖珍DVD光盘,这张石英制作的光盘不仅录入了科学家、哲学家和小说家对火星的种种梦想,还有包括行星协会会员在内超过25万名热心公众的姓名。据说,这种材质可以使这张DVD至少在火星待上500年。它的标签上写着:“宇航员注意,请把我带走。”
每每提及此,弗里德曼就会得意地耸耸眉毛,因为这是他出的主意。去年圣诞节,他在全球发起了这个题为“送你的名字到火星”的活动。这个主意不仅为协会吸引了大量会员,还激发了公众对火星探测的热情。
不过,这种“花哨玩意儿”只是行星协会工作的一部分。作为全球最大的推进太空探索民间组织,它拥有来自125个国家的10万多名会员,其中20%是宇航员和科学家。因此,为各种太空研究提供技术及经费支持,成了行星协会的主旨之一。
3年前,该协会凭借会员会费和私人支持的400万美元,主持了世界第一艘太阳帆飞船“宇宙一号”升空。这种源于科幻小说概念的飞船,由协会和俄罗斯航天局共同研制开发。像帆船被风吹而航行一样,这个和一架波音737长度差不多的飞船,用“光帆”拦截太阳放出的光子,从而产生动力。可惜,这个太空船在升空后不久便与地面失去了联系,至今下落不明。提起此事,弗里德曼声音沉闷:“失败、失败、再失败,这往往是太空探索的命运。”不过,酷爱冒险的他认为,“充满挑战的研究”才能体现宇宙探索的奇妙之处。
尽管如此,“宇宙一号”的尝试仍然得到了业界的高度评价。“与动辄上亿元的国家级科研经费相比,这毕竟是私人资本第一次进入太空探索领域。”《洛杉矶商业周刊》发表评论说。
弗里德曼也从中看到了公众参与宇宙探索的热情。去年,当得知美国宇航局(NASA)的专用资金将被削减时,他立即号召协会所属的5万名美国会员提出抗议。“你可以写信,可以打电话,可以签名,”弗里德曼说,“因为政府不能忽视选民的意见。”在此前的土星、火星探测中,行星协会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迫使NASA改变了研究计划和方向。
对于太空探索是否花费太多这个问题,弗里德曼在北京也听到了不同的声音。
“我们有很多社会问题需要解决,要把钱放在该用的地方。”一位母亲对他说。“你可能不太了解中国国情。”另一位记者这样解释。对此,弗里德曼不能同意。这个67岁的老人用“郑和下西洋”的故事来反驳持此观点的人。在他看来,数百年前中国人的船队就到达了马六甲海峡,如果不是明朝皇帝的一声令下,郑和很可能取代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难道在21世纪,中国人还要坐在家里,重复当年的教训吗?”弗里德曼眯着眼睛问。
他承认太空探索不是门赚钱的生意,但能从更为普遍的意义上使社会受益。因为这一科学话题,能够提高人们对数学、物理甚至艺术等多个学科的兴趣。
在他打出的幻灯片上,出现了不同文化背景中关于月亮的传说。一个听讲座的小姑娘嚷嚷道:“中间的那个不是嫦娥吗?”
“你注意她的眼神,”路易斯事后回忆道,“那种好奇的、闪着光芒的眼神,出现在我们的下一代身上。难道不应该进一步鼓励和激发他们吗?”他告诉记者,人类对空间探索的好奇心,正是行星协会赖以生存的基础。
当下,这位行星协会的主持人正致力于推动太空探索的国际合作。因为在这一领域,没有任何国家能够垄断及包揽空间科学研究的所有方面。各国科学家都倾向于共同讨论科技目标,联合起来做,以节省经费并最大限度地减少风险。国际空间站便是例证之一,这个由美俄等16国参与的工程于1998年正式开始。2005年,数百名科学家发表《乌代布尔宣言》,其中特别提到“月球是整个人类的资源,探月一定要搞国际合作”的观点。
弗里德曼了解中国一直积极参与太空探索的国际合作。早在1992年便与俄罗斯签署了政府间太空合作的协定,2000年又在中俄总理定期会晤委员会框架下成立了中俄航太合作分委员会。今年5月,中国-欧洲空间局航天合作指导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在位于法国巴黎的欧空局总部举行。
弗里德曼强烈感受到了中国科学家渴盼国际合作的热情。“他们迫切地想提高自己这方面的科研能力,训练属于自己的科学家和工程师,研发具有知识产权的太空技术,”弗里德曼说,“这一切都离不开国际合作。”
他认为,像行星协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在国际交往中更容易发挥作用。“宇宙一号”研制中与俄罗斯的合作便是尝试之一。这几年他通过参加国际会议等方式,结交了不少国家的航天工作人员,借机不断传播科学家与公众之间交流的重要性。
名为“Stardust@home”的星尘计划是这种交流极为成功的一例。2004年,美国“星尘”号航天器穿越Wild2彗星,获取了数以万计的彗星尘粒,储存在气溶胶收集器中。由于样本太多,其中掺杂了许多无用信息,导致仅凭科学家搜寻和辨别,需要花费差不多20年的时间。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空间科学实验室副主管安德鲁·韦斯特法尔博士由此想出了一个办法,用自动显微镜扫描收集器的整个表面,记录下气溶胶每一细微局部的数字影像,邀请全世界的志愿者来进行鉴别。消息传开,立即有超过10万人进行了注册和申请。
“公众的热情一旦被激发,是多么大一股力量!”弗里德曼谈及此很兴奋。
北京天文馆的演讲结束了,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收看凤凰号探测器升空的现场直播。“5—4—3—2—1”,弗里德曼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荧屏上,凤凰号离开地面向太空飞去。
“你相信有火星人吗?”一旁有人问。
“噢,这个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哈哈大笑道,“有那么重要吗?人类研究太空,最终的目的是了解自己。关键是我们共同去探索。”他在“我们”一词上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