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加快说

　　审美情趣

　　袁　忠

　　也许老天并不偏心，好上加好、坏处更坏的马太效应没有发生在真正的黄土高坡──陕西最北端的神木、府谷二县，其地下煤田探明储量达2312亿吨，煤质在世界上首屈一指，直接将煤块投入火锅，火苗直往上蹿，其火力与耐久性比炭要强得多，留下的灰很少。汽笛一响，黄金万两，铁路修建开始了。十几年前的阳春四月，我们几个进行社会实践的南开大学的学子来到这里，成日里观摩学习工人老大哥们的掘进、架桥、铺轨，一个多月的日子也过得挺快。江南此时已是罗青错黛，澄江如练，而此地却“一川碎石大如斗”，连枯草也不多见，但这里有战国白翟为抵御北方蒙古少数民族而建的长城，它比秦始皇修的长城还要久远，为了一睹难得一见的现已变为土围子的城墙，我与两位同志乘兴而去。

　　毛驴是山路上唯一的交通工具，赶车的是一位老大爷，讨价还价一番，开始上路。可车子好像怕压死蚂蚁，慢慢腾腾，得赶快点儿呀！大爷嘴里嘀咕：“要加”。加啥？加饲料？非也，大爷回头伸手要再加钱，钱不是给过了吗？大爷一本正经解释道，他的毛驴分慢、中、快三档，给钱多速度才快得起来。车费其实也不算多，我们加上钱说来个特快吧，毛驴在他的调教下果然飞奔如骏。嗬，也不错，这里铁路未修通，我们倒超前现代化，有幸乘上了“毛驴特快专列”。

　　养羊是该地重要经济来源。据说在修路工人到来之前，乡亲们一般是不吃羊下水的。天南地北来的工人们正好来个不吃白不吃。羊肉可以卖，羊下水咋就不能“废物利用”？日子久了，羊下水在乡亲们手中也就由白送变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类似的情形，如有的农民向摄制组要钱之类，这些会被一些人斥为人心不古，没有纯朴的心灵美。黄色文明往往指与蓝色海洋文明相对照的内陆文明，落后、闭塞，这里便是典型的“大风从坡上刮过”的黄色土地。其实，没有不变的事物，只有不变的脑筋，世易时移，习俗不变，人性不改，难矣！在这里，很少能听到书本上告诉我们的那高亢的信天游，有时接触到的面孔，还真让我们这些外来者琢磨，是纯朴？还是漠然？

　　电影《天下无贼》中的傻根，我们喜欢。傻根有着不相信天下有贼的纯朴，王薄和王丽二贼被打动，决定保护傻根，圆他一个天下无贼的梦想。电影为了一种抽象的精神原则，牺牲了现实生活与个体未来，傻根最终是被保护还是被误导？连导演冯小刚都当着中国传媒大学700多位师生的面说：“《天下无贼》剧情漏洞百出，连我都没法自圆其说。”人是有尊严的，我们不能拿傻根来耍宝，也不能指责毛驴加快的老大爷不纯朴，教授们要付采访费，谁都有平等觉醒与提升生活的权利。

　　纯朴风格是一直受到人们喜爱的。社会美的纯朴表现为实在、真诚、善良等，但有时又会与愚昧、落后、原始等联系起来，赞美农民或少数民族的纯朴，实际上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骨子里的优越感。歌颂纯朴的美，是精英主义的傲慢，是种族中心主义的偏见，甚至简单地就是窃喜的区域优越感或经济优越感。不要老拿纯朴说事，让所谓纯朴走人吧。我们需要的是经济互惠互利的民族文化，需要的是公正公开的游戏规则，需要的是人格平等的审美情趣，文化仪式可以保留，生活方式却要提升。为了审美的视觉暂留，让贫穷的人们去保持生活的原生态，说自私是轻了，只能说是欺骗甚至是无耻，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头上戴着朵红花像个媒婆的快乐男声的评委杨二车娜姆，有人不喜欢，显然她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摩梭族的纯朴了，但对她个人生活意义来说，是在电视上出大风头还是躲在大山里被游客评头品足好？云南泸沽湖旁盛行“走婚”制的摩梭人，与外来游人交往多了，有女子愿意嫁作他人妇，想离开祖居地外出的人不在少数，还有成为业绩不俗的日本模特哩。对英雄模范的无限量吹捧，对劳动人民所谓纯朴的无限赞美，都是要不得的，前者是内化的奴性或私性，渴望在别人奉献的基础上自己来享受好处；后者是内心的自傲或自欺，也许还有着强势者利用的陷阱。赞美纯朴就是自私的温柔一刀。老少边穷的人民群众会觉醒的：想看我们的把戏，别来这一套！

　　世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在这流光溢彩的纷扰世界，无数个变与不变的问题时时在审视我们，什么是永恒，什么又该流逝？毛驴可以加快，心态为什么要留步？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