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尼的中国往事
7月30日,两位电影大师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相继去世。由于和中国有着复杂的渊源,安东尼奥尼的逝世则显得有些伤怀。1972年安东尼奥尼拍摄完成纪录片《中国》后,分别受到了中国和意大利两国指责。此后,他再也没有来到中国。在他逝世前,他的妻子在接受本报特约记者采访时称,安东尼奥尼一直挂念着中国。
文/侯宇靖
2004年9月,在罗马,我与安东尼奥尼第二次见面。
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安东尼奥尼正在画画。安静平和的下午时光,安东尼奥尼坐在画板前感受他自己的时光影像,更内心的。疾病之后的安东尼奥尼患有严重的语言和拼写障碍,也就是说,他既不能流畅地说,也不能写很多。绘画成为安东尼奥尼最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方式了,而且,只能用左手。安东尼奥尼的画作,抽象、色彩鲜亮;有些有着中国画中晕染的意思,也有现代派的几何构图,但是画作中色块和色块之间的边界都很明显,对比强烈,充满想象。这些是安东尼奥尼的印记,他是一种活在自己强大的内心世界中的人,除了色彩和形状没有多余的东西。就像他与恩丽卡的家一样,舒适、独具品味,但是没有一点铺张奢华的感觉。我望过去,公寓房大概有150平方米左右。
“他是我遇到的最勇敢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爱上他。”这是我采访中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2005年5月,我们在罗马一同观看了恩丽卡所拍的《和米开朗基罗一起》的纪录片。安东尼奥尼在看这部纪录片时眼角潮湿,并几次用手指拭泪。我跟恩丽卡谈起这段相差40岁的恋爱时,恩丽卡说了这段话。
恩丽卡说起莫尼卡?维蒂的一段回忆让我加深了这种印象。维蒂是安东尼奥尼的御用女演员,在他的《爱情三部曲》中担任女主角。在拍摄《奇遇》时,摄制组遭遇到旋风,几乎把所有人的身体和信心吹垮了。维蒂一直在颤抖。而安东尼奥尼不关心这一切,在一边冷静地拍摄旋风。维蒂描述,他后来开始数落每个人,想解雇每个人。当维蒂辩解说“它要把我们都卷走了”,安东尼奥尼则说:“没关系,我们应该坚持。”
安东尼奥尼的这种勇敢常常表现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力量,这种力量强大、暴躁、不容半点置疑。很多时候,在工作中,安东尼奥尼显得很难相处,特别是在他表达出现障碍之后。德国的电影大师维姆?文德斯回忆起他们合作拍《云上的日子》时说,安东尼奥尼严格地执意表达自己眼中的世界,当别人的领会和他看到的画面有偏差时,他就会发怒,撕毁样片,不断地要求更改,不断地对文德斯说“Zitto”(“闭嘴”)。
“生命对我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拍电影。”——这种态度没法不让一个人勇敢。文德斯在他的《与安东尼奥尼一起的时光》中说,“当他用忧伤的眼睛内疚地望着你。那样的眼神无法抵挡。当我想象如果我像他那样,能够在脑子里解决一切却无法作任何沟通,我会是多么狂躁,我不能不原谅他那些‘走开’、‘ 出去’和‘决不’以及偶尔的拳头。”
在我看来,安东尼奥尼性格中有暴虐的成分,但他如此高寿,与绘画有很大关系。绘画的沉静起到了平衡作用。有本书称安东尼奥尼为“视觉诗人”。他的愤怒与焦躁,平静与深刻才形成了他鲜活的灵魂。
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勇敢的人,在生活中,往往有孩童的一面。卡罗迪?卡罗和安东尼奥尼有四十多年的友情,是他的好友兼策展人。他的温和和安东尼奥尼的性格互补迁就。他回忆说:“我和米开朗基罗有联系开始于1961年,我想安排一个和他的见面。有一天早晨我打电话给他,问他是否能来波洛尼亚。他回答我:“你第二天再给我打过来。”我第二天打过去了,他回答说 “你第二天给我打过来”。这个故事延续了37次。第37次打过电话之后,他来了。我们永远都记得这个故事。”
还有一次卡罗病了,安东尼奥尼在第二天送来了全版世界各地猫的图案的邮票。这让卡罗倍感温馨。因为,往常安东尼奥尼到卡罗的家,总是欺负他的猫,并让它去死。
或者说安东尼奥尼是那种把情感放在心里的人,这种情绪接近于孩童。我第一次跟安东尼奥尼见面时,当我拿出我两岁时在河南林县的照片时,安东尼奥尼会抱着我大哭。林县是安东尼奥尼1972年时拍摄纪录片《中国》时到过的地方,这份中国情结在安东尼奥尼心里一存就是35年。在安东尼奥尼心里,中国是一片理想的土地,独立、有自己的秩序和生命力。在对西方而言中国还是一个荒芜的概念的年代,安东尼奥尼来到那里,现在仍想去。有次我拉着他的手问他:“您想回中国吗?”他只能简单含混地说几个字,却是“我们一起走,赶快”。
(感谢吴慧雯对此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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