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画了一幅心电图

　　最后，他画了一幅心电图

　　7月17日18时58分，国画大师程十发因心力衰竭抢救无效，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享年87岁。程十发女弟子中的大师姐汪大文和小师妹曹晓明回忆了老师最后的日子。

　　文/王娅蕾（实习）

　　2007年6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曹晓明带着一束鲜花早早地来到华东医院，探望老师程十发。

这天是父亲节，对曹晓明来说，程老师和自己的父亲一般亲切。在医院门口，曹晓明看见大师姐汪大文也捧着一束鲜花。两人相视而笑。曹晓明是吴门画派名家曹用平的女儿，1980 年秋天，20 岁的她在香港导演李翰祥的提议下，在文艺圈20多人的见证下，拜程十发为师，是程十发最年轻的入室弟子。而汪大文早在1960 年就已拜程十发为师，跟随了老师47 年，在所有女弟子中，排行最高。

　　2005 年8 月9 日，程十发因做疝气手术住进华东医院，结果手术引发多种并发症，他再也没有走出医院。这期间，汪大文、毛国伦、苏国超、陈明、曹晓明、邬君宜、蒋琼耳等弟子常去医院探望他。这一天，程十发格外精神。当汪大文提到陈老莲、朱耷时，他突然举起右手，作出握笔的姿势，曹晓明和汪大文立即会意，将画笔搁入老师的掌心。汪大文托起一张宣纸，竖置在他面前，他费劲地抬起笔，在纸上画了一段高低起落的线条，这是一段记录他生命跳动的心电图！

　　这是程十发的最后一幅画，也是曹晓明和汪大文最后一次见到老师。从八大山人、石涛到《阿Q正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程十发连转头也很困难，但一提到八大山人、石涛，眼睛就发亮。他的画早年受陈老莲影响，后来从青藤、八大山人、石涛等画风中吸收学习，对人物、山水、花鸟、书法都有相当的造诣。程老曾经收藏过一幅画，署名“大涤子子”，他认为是石涛儿子的手迹。一个月前，还和儿女、弟子聊起这幅作品。

　　在汪大文、曹晓明这些弟子记忆里，程十发作为老师，与其他国画大师最大的不同，是会建议她们练一些连环画。程十发常跟弟子说：“你们也应该画画连环画，可以练构图。一幅两人讲话的场景，你连着画三张，肯定每张的构图都要有变化。”

　　程十发是当代国画大师，这几乎尽人皆知，但由于历史的缘故，他也一度成了连环画家，并且是一位具有开创性的杰出连环画家。他的《召树屯和喃女若娜》曾以1100万元成交，创下其个人作品拍卖最高纪录，同时也创造了连环画原稿拍卖的最高纪录。他创作的《阿Q正传》，被鲁迅之子周海婴认为是最能表现父亲原著精髓的连环画。

　　“画龙点睛”的老师

　　程十发对弟子的传授方式，是“画龙点睛”式的。汪大文记得老师曾为她的一幅画改过一个字，那是一幅佛像，她取名为“佛在家中”，老师改成“佛在空中”，意境立刻变得诙谐、深刻。曹晓明说，第一堂课老师就为她制订了详细的教案，开出了完整的课外阅读书目。老师常为她的画写批语，在一批以威尼斯为题材的作品中，程十发批道：“画很有进步，特别是‘威尼斯印象’这一张，很好，因为画时用华墨很恰当，有中国的，也有外来的，而且有新的意识，画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曹晓明至今保存着一份1982年的新加坡报纸，程十发在那份报纸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记女弟子曹晓明》的稿子，爱护、提携之情溢于言表。跟随老师20多年来，每次出国，每到一处，老师和师母的信都会跟着曹晓明。“我们现在根本不敢再画画，心里空了，完全没底。”曹晓明说，“虽然我曾出国20多年，不在老师身边，但知道他还在，心里就有依靠。”

　　在众弟子中，汪大文在程十发身边的时间最久。小时候，她一见老师就害怕。“那时我18岁，老师38岁，他的两道眉毛又浓又黑，眼睛稍微一抬，我就吓得赶紧低头，后来才渐渐不怕了。”对于程十发的去世，汪大文说，7 月15 日中午她就有某种“感应”。当时她正在画画，作品接近尾声，只差一笔。上次她去看程十发时，曾央求老师帮她改这幅画。此时，电话突然铃响，医院通知她，程十发的瞳孔已放大。汪大文一急，就看到刚泼上的墨竟然逆着力道反方向流回来。她急急地赶往医院，回来时才发现，最后一笔正是全画的“眼”。“有了这一笔，整个画面都活了。好像老师在为我改画，提醒我，这里需要换气。”

　　汪大文曾陪程十发上黄山，怕老师走不动，一路扶着老师。程十发说“停”，她就乖乖停下，结果自己一脚踩空，差点滑下山去，幸亏老师一把拉住。“老师为人开朗，在晚年更加洒脱，我相信，以后在天堂我们还会与老师见面的。”汪大文说，“天堂里如果也有黄山的话，我还要再扶他爬山，那时，老师一定是站着的，因为他已经躺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