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法国盲人作家于格
一个盲人的自由生活
35岁之前,他意气风发,出身法国贵族,当记者、拍纪录片、画画;35岁,他遭遇歹徒入室抢劫,眼睛彻底瞎了;35岁之后,他戴上自己设计的眼镜,开始写作,一个人周游世界;他的自传已成为全世界的畅销书。
于格出生在法国西北部诺曼底的一个贵族家庭,25 岁时,他离开了那幢18 世纪的家族古堡,出外闯荡世界。在美国期间,他拍过纪录片,当过记者、画家。1978年的一个深夜,在纽约华盛顿广场旁一条艺术家聚居的小巷里,两名歹徒闯入他家,搏斗中,于格的双眼被歹徒的硫酸泼中,从此,他的生活被彻底改变。
失明后,于格没有回家。他担心家人过度的爱反而会束缚他,所以选择靠近朋友,在朋友宽松却真挚的友情中“疗伤”。为了保护眼睛,他自己用纸板设计了一副外形硕大的钢材眼镜,请设计师朋友帮他制作出来。第一次见面,很多人不知道于格是盲人,伸出手,碰到他的指尖,他迅速回握、微笑。他从不愿生活在盲人闭塞、黑暗的世界。他骑马,在伦敦长岛的海边以最快的速度飞奔;他驾驶游艇,朋友特意帮他设计了便于操作的拉杆,他一个人豪放地在水上风驰电掣;他甚至一个人环游世界,登过喜马拉雅山;他谈吐幽默,正在“看”《红楼梦》,以贾宝玉自居。当有人问他,对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男主角好色的行为如何看待时,他笑着说,我比他更好色。和于格认识了十几年的好朋友桑韶华说,于格追求的不仅是自由的生活状态,还有精神上的自由。“他在出事后,就主动接受伤残人再教育,在那儿,他学会怎样独自上街,怎样辨别单行道、双行道,怎样打电脑、弹钢琴,凭借这些技能,他可以爬山、出游,甚至恋爱。”
于格告诉记者,1984年,他第一次出国旅行,是去印度。当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一出新德里机场,他就发现包括护照、钱在内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我以为自己完了”。正在于格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人牵着他的手,把护照放在他一只手里,把钱放在他另一只手里,牵着他过了海关,把他交给三轮车司机,让司机送他到旅馆。司机告诉于格,帮助他的是一个在机场讨生活的小乞丐。“在旅行过程中,我会遇到一些不愉快,但有那么多善良的人,我知道我的旅行一定会成功。”于格说:“生活中总有希望,生命为我关闭了一扇窗,也一定会打开另一扇窗。”1980 年,于格开始创作自传《残杀光明》,记录自己从失明到走出黑暗低谷的蜕变。法语版一经问世,立刻引起巨大轰动,在法国畅销16 万册以上,就连尼斯街头的乞丐也能在马路上认出他。今年7月,《残杀光明》中文版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引进、出版,于格在上海接受了本报专访。
B=《外滩画报》
M=于格?德?蒙达朗拜尔(Hugues de MontaleMBert)
B:从失明中走出来,帮助你重新树立生活信心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
M:失明后,我一度很颓废,就去了巴厘岛。这是我第二次去巴厘岛,第一次是在1970年代。那时,我作为战地记者,在越南战争前线呆了6 个月,回来后,很低落,因为在战争中,亲眼见到那么多无辜生命死去,我觉得人们对生命无能为力。一离开越南,我就去了巴厘岛,本来只打算在岛上住1 个月,结果住了1 年,因为巴厘岛不受外界干扰,同时接近海,有高高的火山,环境很纯净,而且当地人很热情、单纯,对我像家人一样。第一次,巴厘岛让我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并且学会了当地语言。第二次,巴厘岛让我从黑暗的低谷中恢复过来。
B:你失明后甚至搞过舞剧,从威尼斯到罗马、开罗,经华沙到东京,舞剧演出了4年。
M:那部舞剧是由80 多岁的法国编舞大师莫里斯担任编导的。当时我爱上了剧团里的一位芭蕾女演员,爱情的动力让我突破了自己。我不可能编舞,但我过去对舞蹈还是熟悉的,于是自告奋勇为舞剧选择音乐。这意味着我要了解哪段音乐配哪段动作,于是,我和芭蕾女演员就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
B:1980年为了写作《残杀光明》,你又来到巴厘岛。写作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容易吧?
M:确实,我每天都会碰到很多问题。有一天,我让一位为我料理杂事的渔民把草稿翻到前一天我写的最后一行。我得在那一行的下面继续写,但渔民翻了几页,都是白纸。原来前一天,我的笔没墨了,所有的内容都白写了。我不按顺序写作,想到哪,就写到哪,然后回巴黎再裁剪,但是第一章,讲1978 年的那个深夜,我用笔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最后口述完成了这一章。
B:失明后,你更看重朋友的什么特质?
M:失明前,我好胜、争强,那时以为,能聊几句,就是朋友,但出事后,就像试金石,我的前妻不仅回来照顾我,还为我争取福利,而我的一个女朋友,仅来医院看过我一次。
B:现在你还恨那两个害你失明的凶手吗?
M:完全不恨。那是两个吸毒的人,当时虽然没有抓到他们,但现在他们一定已经死了。我没有心理负担。事发后的10 个月,我又回到那间房子和朋友吃饭。之前,我以为再走进那间房子,我一定会不安,但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B:中国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失明对你来说,正如你书中所说,是一次特别的分娩,你让自己得到新生。
M:我知道这个典故,但我认为,可以超越这个典故。我失明后,医生对我说,我有两种选择,一是精神抑郁,承受不住打击,毁掉自己的人生;二是接受伤残人再教育。我当时马上就接受了后者,联系伤残人中心,学会怎么独自上街,怎样辨别单行道、双行道,怎样打电脑、弹钢琴。人生就像天平,要保持平衡,这很重要。
B:如果可以,你最想看到什么?
M:爱慕我的女人的眼睛。爱情是我生活中最享受的事情。我在书里提到,很多优秀的女人真心地爱我,但是这种爱有母爱的成分,我很快就谢绝了这种爱,我要的是独立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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