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们都放心了

　　好了，我们都放心了

　　■本刊记者/张雄

　　网游防沉迷系统是各方利益妥协的结果

　　网络游戏防沉迷系统似乎天生薄命。因无法限制未成年玩家使用成年人身份证注册，该系统在7月正式上线后饱受诟病，媒体一度报道有未成年玩家对该系统“笑得前仰后合”。

但在网游开发者眼里，防沉迷系统并非一无是处。业内人士指出，在某种意义上，该系统的出台是各方利益妥协的结果，从此所有人面对网游都将“心安理得”。

　　网游商的防沉迷成本

　　于立（化名）是国内某大型门户网络公司网游策划人员，四年前他从大学数学系毕业，投身游戏制作行业。

　　“往游戏里加这套系统，起码花了不少于一个月的时间，很辛苦。”于立说，防沉迷系统给游戏开发商造成的最大麻烦就在于此。“比如一款游戏有50个模块，本来都开发好了的。加上一个防沉迷系统，每一段程序都要加那么几行代码进去，等于把所有模块都重写一遍。”在这个过程中，于立遇到了一个困惑：防沉迷系统规定超过规定游戏时间收益要减半，但是在游戏中收益也有正负之分。游戏里犯法者要接受惩罚，或者罚钱，或者坐牢。收益折半是否也意味着罚款减半，或者刑期减半？“如果在折半时不算负收益，对玩家本身可能有些不公；如果把负收益也算进去，玩家可以随便胡作非为而受不到相应的惩罚，整个游戏就全乱套了。”防沉迷系统出台是否会影响网游运营商的赢利？根据相关统计，在国内去年3112万的网络游戏用户中，未成年玩家约占三分之一。

　　“赢利方面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于立所在的公司曾经做过调查，绝大多数玩家每天游戏时间保持在三到五小时之间。“五小时是个分水岭，只有很少的玩家会超过这个时间，其中的未成年人就更少了。”

　　玩家的注册信息提交到网游运营商，后者将信息连接到公安部人口资料数据库进行核实。在公安部全国公民身份号码查询服务中心的网站上，该单位贴出了对公众开放的查询收费标准：5元/人次。

　　查询服务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新世纪周刊》，该中心正与各网游公司进行防沉迷系统的身份验证合作，目前还没有涉及到具体的费用问题，但在数据交互的过程中会产生成本，“将来肯定要协商谁来付这笔钱”。

　　“如果让运营商出——是不是有点奇怪。”于立认为政府应为验证成本埋单，否则，“大型网络游戏的注册用户数都是以千万计的，因为有人同时注册好几个账号。每个账号都去交钱验证一下，公安部岂不是要发啦”。

　　各方心理的微妙博弈

　　“如果年轻几岁，我也会跟其他玩家一样，大骂这个系统出台是多么的可恶。但是现在，我不会那样想。”于立说，防沉迷系统对网游行业未必就是绝对的负面影响。于立认为，防沉迷系统与游戏分级作用类似，都是保护未成年人。分级制度是世界游戏行业已存在多年的规范，很多国家通过对游戏分级，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成人游戏。网游在不少学生家长的眼中，如同洪水猛兽。“现在好了，防沉迷系统出台，老师家长也可以放心了。”于立笑言，也许还有些从来没玩过游戏的“好学生”，也会加入网游玩家的队伍，“都已经防沉迷了，还怕上瘾么？”

　　从小玩游戏长大的于立深谙家长的心理。他以上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小霸王学习机”为例：“所有的孩子都知道小霸王其乐无穷，因为那是游戏机。可是因为广告里打的宣传语是学习机，于是家家都要买一台。”防沉迷系统之于网络游戏，正如“学习机”之于小霸王。

　　“从大局看，是一个健康的信号，从收益来看，运营商未必受影响。”于立说，防沉迷系统的出台，说明政府希望网游能健康发展下去。运营商背在身上的“影响未成年人正常成长”的道德压力，终于可以得到些许解脱。“如果任凭外界对网游的声讨继续，将来有一天整个行业被一刀咔嚓了，那我们就完蛋啦。”

　　网瘾背后的

　　心理问题

　　■本刊记者 / 欧阳海燕

　　如果没有网瘾这个出口，他们宣泄苦闷的方式可能会是打架、偷、抢、酗酒，甚至吸毒“网络游戏防沉迷系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问题。”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网瘾问题专家、心理医生许雷霆说，“预防网瘾，或者治疗网瘾，我们首先需要了解网瘾的真正成因是什么，问题的核心在哪里。”许雷霆说，网瘾只是一个表象，背后则是长期郁积的心理问题。心理问题不解决，简单地阻止他们接触网络，只能让他们选择别的发泄途径。

　　100％都有心理问题

　　在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的后操场上，一群身穿迷彩服的孩子正在教官的带领下，练习队列。他们是在这里治疗网瘾的孩子，军事训练是治疗的一部分。“来基地进行治疗的孩子，一半以上都是辍学的。”许雷霆介绍说，平常，即非寒暑假，这里一般会有六七十个学员，假期里，孩子的数量要更多些，目前基地约有学员80人。石川是这里的一个学员，21岁，湖北恩施人，网瘾4年。来基地前的两个月，从华中农业大学退学。由于上网成瘾，他无法继续他的学业，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和同学相处。6月7日，在被父亲关在屋子里一个月后，送到这里治疗。

　　“我最主要的问题是人际交往障碍，就是没有办法和别人交流。”过去的4年，石川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他没有朋友，也几乎不同任何人交流。“天天上网，不是打游戏，就是聊天、看小说。”他说，“我的性格内向得过头了，而且越上网越内向，越不爱说话，以至于在大学里呆不下去。”人际交往障碍的同时，石川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晚上睡不着觉，耳边总是有蝉鸣叫的声音，越是安静，这种声音越是剧烈。所以每天晚上，他总是在耳边的聒噪声中，看着窗外，等待天明。许医生说，基地的孩子，几乎可以说是100％都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和心理障碍。他们越上网，心理问题越严重，问题越严重，越是离不开网络，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生活环境的影响

　　石川从小学时代就开始打游戏，“从小，爸爸妈妈就不怎么管我，爸爸忙工作，妈妈爱玩”。暑期，每天拿着妈妈给的10块钱，泡在游戏厅里，玩《红警》、《仙剑奇侠传》。他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家庭关系的紧张，“爸爸在家的时候，妈妈就不在，妈妈在的时候，爸爸就不出现。饭桌上，总是我和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初二时，父母离了婚，石川也没有感觉到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在石川上初三的时候，爸爸再婚了，“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什么想法都有过，甚至想过自杀”。“不过那个时候，我比较幸运，”他说，“一是学业比较忙，爸爸是我所在中学的校长，对我看得比较紧，二是那时候我喜欢一个女孩，转移了注意力。”

　　一年后，石川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此后他的生活却开始发生变化。中考结束后，他突然发现，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当初没有拒绝他，只是因为可怜他，“从此就再没有温馨的感觉了”。与同学的交往也出现了问题。“如果说读初中的时候，还能有几个知心朋友，到了高中就不敢说了。同学之间竞争激烈，人人心中都有秘密，很难交到知心朋友了。”石川开始了独来独往的生活。

　　一件让石川“彻底感到崩溃”的事件发生在他读高二那年。“爸爸在工作中遭遇了挫折，被人从中学校长调到了教育站的一个闲职上。整个家庭笼罩着阴影。”他说，“那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找不到事做，疯狂打游戏、聊天。”石川是家中的独子，性格原本有些内向。从那时起，他的性格变得更加孤僻。他在打打杀杀的游戏中，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在聊天中，满足与人交流的意愿。“那个时候才真正叫网络成瘾，之前都不算。”

　　在父亲的督促下，石川复读了两年高三，勉强考上了一所大学，但因为太沉溺于网络游戏，大学一年级没读完，就辍学回家了。“爸爸不理解我，以为就是网络游戏把我害得不思进取了，想方设法把我送到基地来。”

　　“其实我也想过前途，但我只想有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养家糊口，平静地过一辈子就行了。”爸爸在石川心中，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他从农村走出来，在三峡移民区一手创立了一所中学，确实挺不容易。”他也知道，爸爸希望他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但我不想。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家庭崩溃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爸爸对工作太执着了。因为执着，取得了成绩，也因为执着工作，而没能稳住家庭。石川说，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他现在意识到这个想法是一个“误区”。“他们离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感情问题。可能他们当初就不是因为感情好才走到一起的。”

　　“有问题的家庭，有问题的家长，如果他的孩子没有问题，那倒很奇怪了。”许医生说。一项对基地641例网瘾青少年临床心理分析报告显示，在这些孩子的童年时期，有76.3％家庭生活、父母感情不和谐；61.1％的家庭教养方式中，父母不一致（父亲以专制或忽视型教养较多，母亲以溺爱、控制型教养较多）；46％的孩子经历有重大生活事件；而在家庭关系方面，有94.5％的孩子与父母敌对。

　　“青少年网络成瘾是一些综合因素造成的，包括社会因素、家庭因素、教育因素，以及孩子本身的性格等，而核心因素应当是家庭。”许医生说，有四类家庭的孩子最容易染上网瘾，他们是：控制型家庭、溺爱型家庭、忽视型家庭和暴力型家庭。石川身上的网瘾现象之所以会出现，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忽视他的家庭环境里面。

　　许医生说，从心理学的角度，一个孩子的早期家庭生活经历非常关键，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一生。如果这方面存在问题，那么，当一个孩子成长到自我意识和叛逆心理强烈的青春期，这些问题便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爆发出来，在有些孩子身上会表现为网瘾。换句话说，网瘾只是这些孩子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如果没有网瘾这个出口，他们宣泄苦闷的方式可能会是打架、偷、抢、酗酒，甚至吸毒。

　　家长也是治疗对象

　　基地的孩子往往要接受五种形式的治疗，即军事训练、临床用药、心理治疗、团体治疗、家庭治疗。“一开始，我们会以来访者为中心，无条件地接纳他。这实际上对他是一种支持性力量，因为他的力量太弱了。”许医生介绍，“接下来，我们会用精神分析的一些技术，也会有一些行为训练，包括培训、团体活动，培养他的人际交往能力，以及对其他人的兴趣。”在这五种形式的治疗中，基地最重视的是家庭治疗。“对于基地的孩子来说，他们上网成瘾，或是一些品行障碍，我们认为和他所在的家庭环境，包括父母关系、父母教养方式有密切的关系。”许医生说，“所以基地的干预性治疗，更多地是针对家庭。也就是说，我们既给孩子做治疗，也给家长做治疗。”

　　在家庭治疗中，基地心理医生通过心理学的理论和技术，冲击或震撼每一个家庭成员，让他们知道相互之间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每一个人存在什么问题；让他们明白造成目前状况的原因——他们自己未必清楚，或者只知道表层原因，从而修正、调整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基地医生还给家长推荐书籍、留作业。石川的心理医生圆容说，孩子们在基地经过一个半月左右的治疗后，她会要求家长给孩子写信，表达他们对孩子的关爱，“因为孩子们在基地，总会有被遗弃的感觉”，她还会请家长反思自己的教育不当，“让他们知道，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家长，也是需要学习的”。

　　同时，圆医生也会把从家长那里得到的信息适当传递给孩子，“让他们知道，不止他们，他们的家长也在接受治疗，也在发生改变”，以平衡孩子的心理，“因为他们时常抱怨，单单治疗他们是非常不公平的，也有很多孩子说，他们的家长其实更需要治疗”。石川在基地已经度过了两个月。对他而言，心理治疗的效果非常明显。“心里面郁积了好多年的事情，一下子被人解开的感觉，很不一样。你没有试过，你体会不到。”石川现在特别喜欢帮助人，一个人负责起了他们楼层的饮水机，他还能开导其他小伙伴，为他们化解一些心理问题。

　　治疗当中，石川对心理学发生了兴趣。他想回去以后，努力把大学读完。无论学什么专业，都打算选修心理学，“我要好好研究这个”。石川的神经性耳鸣，在药物治疗的作用下，也渐渐有所好转。经过一段时间的家庭治疗，石川的爸爸知道，他自身和他们的家庭问题也应当对儿子的网瘾承担一部分责任。

　　石川的心理医生说，再过一个月，石川就可以回家了。但是网瘾和酒瘾、毒瘾有一些共性的东西，即一种严重的心理依赖，戒掉是很困难的。石川会从此戒掉网瘾吗？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的追踪调查数据显示，目前基地的网瘾治愈率为70％。“治愈并不是指这个孩子回去以后，再也不玩网络游戏了，而是说他的自信心和自控能力有所增强，能够控制玩游戏的时间，不再影响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了。”许医生说。

　　石川说，在基地这个与电脑隔绝的环境里，他也时常会和小伙伴讨论网络游戏，“过过干瘾”。至于以后，“毕竟玩网络游戏，对于我来说，只是想满足与人交流的需求，如果其他方法可以满足，何必沉溺于这种方式呢？也许，没事的时候也可能会玩，但不太可能像以前那样，天天泡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