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赞

　　北京奥运将近，很多人争做“志愿者”，认为很光荣。志愿者也称“义工”。这里所谓“义”，是说志愿者做事，最符合道德原则，不但是心甘情愿，更是不求一己之私利。

　　冯友兰先生在名著《新原人》里讲了一个关于道德和非道德的故事。他说例如有两个军人，都去冲锋陷阵。其一人如此做，为的是得到上面的奖赏，或同伴的称誉。另一人则以为，这是尽军人天职，此外别无所求。此二人行为，表面上相同，但其内里有很大差异。道德归于“义”，是不求回报的（哪怕仅仅是精神上的）；而沽名钓誉，属于不道德范畴。

　　以“求别人的利”为手段，或打着“奉献”的旗号，而获得“自己预期的利”，不能算义，不在道德范畴，因为这乃是“求回报”。纯粹利他行为，在道德境界；通过利他以利己的行为，仍然在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功利境界属于两重天，岂可同日而语？

　　处于道德境界之人，不但“求别人的利”，而且对于别人，有一种痛痒相关的感情。比如有人自愿照顾一位孤寡老人，纯然出于同情、怜悯，他会显得慈悲，颇有耐心，毫无怨言。他要让老人健康、快乐，并且以此为自己内心的、绝不张扬的、不求别人夸赞的快乐。奥运志愿者也是，他打杂，做任何琐细之事，唯求别人方便，唯求把奥运办好。而处于功利境界之人，便难有如此美好感情。他既然想着自己日后所得的回报，则他遇到艰难、难堪，比如要给老人端屎端尿，就可能捏着鼻子，无法忍受，挥手而去。为奥运默默操劳，名利皆无，还可能被误解，受损害，他也不干。他会觉得做这些事“不值”。道德原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单向”的———它是一个人认为“理应如此做”的选择，所谓“义无返顾”是也。功利原则，是双向的，也是等价的，所谓“不做赔本买卖”是也。所以，前者所为是由衷的，后者即使有积极性，很多时候的表情也不大自然。

　　以道德为追求之人，会认为自己的义举只是尽伦、尽职而已。所谓尽伦尽职，即说他是个父亲、丈夫、儿子、公民，他就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丈夫、儿子或公民。这不是指专制社会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是说他必须完成他在新社会、新伦理下的一个角色。只有大多数公民认识并做到了这一点，才能说这个社会是道德的。其他不必说，就说做一个有道德的公民，他在利别人的同时，也必然想到了有利于社会。比如他照顾一位孤寡老人，当奥运志愿者，说到底都是为社会奉献。他把这视作义务。孟子说：“义，利也。”为什么？那是说举义者并不是不为利，不过他为的是“公利”，而非一己之私利。一个有道德之人，为了公利，甚至可以做到不顾毁誉、不顾刑赏———这才是真正的以道德为圭臬。

　　志愿者是一个旗号，就像道德是一个旗号，但这二者都不是可以随便乱打的幌子。我又想起前些日子报上宣传的所谓“道德银行”，觉得这叫法实在不通。社区志愿者或曰义工帮他人做好事这样的付出，怎么能“储存”在所谓“银行”里，以便将来连“本”带“息”一并收回呢？道德是一种观念，它可以储存在思想库里。道德又可以转化成志愿者的行为，而行为是无法储蓄的。行为产生的能量已经作用于社会，银行的利息则铁定归于自家腰包，将此二者捏合在一起，不是十分滑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