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内外/
许锋
在厚厚的雪里行走,又顶着狂风,我听不见父亲的喘息。他蹬得很慢,几乎摇摇晃晃,却没有倒下。风雪太大了,父亲终于蹬不动了,累了……
我小时,随当兵的父亲在东北生活,住在部队的家属院里。
我父亲有枪。他闲时经常擦枪。那是把五四式手枪。他把枪拆开,用油布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擦,越擦越亮,擦完后又组装好,咔嚓拉一下,声音脆耳。但我们碰都不敢碰,那时的孩子胆子普遍小,听话。
想不起是什么节日,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在我们一家人的期盼下,我父亲举起了枪。他把枪口对准了边疆的天空。那一刻,个子不高的父亲在我眼里变得挺了不起的。他连开了三枪,并不刺眼的火花零星地散了,啾啾的声音,一点都不震耳欲聋,连鞭炮的声音都不如。也可能那时我捂着耳朵。父亲哪里来的多余的子弹?父亲说,是打靶时节约下来的。
父亲有枪,我们也有枪。部队的孩子哪有不爱枪的?不是真枪,是木头枪。我们自己做的。穿着妈妈改的绿军装,戴着五角星的帽子,腰里别着手枪,玩抓特务的游戏。那个年代,没别的玩。哪像现在的孩子,可以在游戏城里痛快地玩枪战的游戏。
上学时,学校离住地远,父亲每天早上都要送我去上学。东北的冬天,零下几十度,世界整个是白的。通往城市的路上只有雪。在厚厚的雪里行走,又顶着狂风,我听不见父亲的喘息。他蹬得很慢,几乎摇摇晃晃,却没有倒下。风雪太大了,父亲终于蹬不动了,累了,在路边停了车,让我下来,休息。我看见他满身都是雪,眼里也是雪,鼻孔、嘴巴都是雪。休息片刻,我们继续前行。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学校到了。父亲停下车,我下来。我走向校门。我进校门时回头看看父亲,他还在那里看着我。他红色的帽徽,格外显眼。我所在的那所小学,部队的孩子并不多,我由此还有一些自豪感。
整整两年多,都是父亲送我上学,风雨无阻。我天天有半个多小时要贴在他的胸膛上,那种感觉,一直温暖着我,并使我觉得幸福。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也差一点成为一名军人。1991年,我从学校毕业时,某卫星发射基地到学校招人,看上了我。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我没去成。而弟弟就参军了,是武警。他在部队表现不错,有一年,他部队所在的地方地震,他加入到抢险的队伍中,用手在地里刨人,抢救了好多老百姓。他的手指头都磨秃了,一直在流血。他为此也立了功。
前不久,父亲和我们一家人到一个军事旅游景点旅游,那里有各种玩具枪卖,我心动了,想买一支,妻说,你一个老大不小的人要那玩意干啥,再说又那么贵!我犹豫了一下。父亲说,想买就买一支吧,留作纪念。我得到命令似的马上掏了钱。父亲掂了掂那把玩具枪,说,做得真像。我们每个人都提着那把玩具枪照了张相。我后来看大家的相片时,觉得还是父亲像军人。
听着军歌,穿着“军装”,玩着木头枪、火药枪,成长在军人家庭中,这是我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但是没当上兵,是个遗憾。
图: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