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教育应造就有个性的教师

　　本报记者 谢湘 孙海华

　　受访者小传

　　房喻，1977级考生，现任陕西师范大学校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恢复高考这一年，在兵马俑出土的地方，21岁的房喻正担任民办教师。

　　获知恢复高考的消息，房喻兴奋得一夜无眠。因担心家庭背景“不好”而无缘高考，一大早他便鼓足勇气找到村支书说：“只要能推荐我，我把这个家给你都行！”

　　房喻考取了陕西师范大学化学系。1982年，房喻以年级综合成绩第一名的身份毕业，留校任教，1984年考取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1993年至1998年间，赴英国留学和工作，并在英国Lancaster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

　　1998年，他放弃国外优厚待遇和专业发展机会回到母校，担任化学与材料科学学院院长。2002年12月任副校长，2004年5月任校长。

　　今年两会期间，《政府工作报告》宣布了在6所部属师范大学实行师范生免费教育的重大决策。这个信号不仅昭示了中国政府重视教育的决心，同时也表明在着力解决教育立法、经费投入等一系列问题以后，政府的视线已开始转移到提高全民教育水平的深层次问题—教师培养上。

　　在新学年开学和教师节来临之际，记者与陕西师范大学校长房喻就教师教育这个话题展开对话。

　　师范专业学生缺乏个性

　　创造力薄弱的问题突出

　　记者：今年高考期间，您写了“致广大考生的一封信”，鼓励优秀学生报考师范大学。此举是为了什么？

　　房喻：我是想为师范院校延揽更多优秀考生。祖国的基础教育需要大批有志向、有能力、善育人的优秀教师，期待有更多优秀青年投身教育，终身从教。

　　这次实行师范生免费教育政策，我认为不是一个简单的回归，而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是政府对教育作出的理性选择和郑重承诺。

　　这项政策起码有两个作用：一是集中配置国家财力和优质教育资源，把愿意当教师的优秀学生培养好，送到基础教育和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让他们起到一个种子的作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把社会关注点聚焦到教育问题上来。当前一个突出的问题，是优质教育资源严重不足，而优质教育资源的关键要素就是教师。全社会都来关注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

　　记者：那么，您认为目前中国教师培养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房喻：民国时期乃至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小学有一批非常优秀的教师，不少还是留洋归来的。那时北大、清华的毕业生照样可以到中学当老师。当时教书不仅是向学生传递知识，更重要的是做人、治学的道理，还有大家的气质和风范。

　　改革开放后，特别是毕业生就业实行双向选择后，很少有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去中小学教书了。现在的西部，尤其是农村地区，别说是优秀教师，连学历合格的教师比例都很低，教学情况令人非常忧虑。

　　就算是正规师范院校的毕业生，也是应试教育模式下培养出来的。某些学校，从学生入学起就奔着研究生考试科目设计课程，系统学习、实践实习不要了，毕业论文成了做样子。师范专业学生缺乏个性，创造性、实践能力、学科基础相对薄弱的问题很突出。毕业生参与竞争的意识不强，工作中怀疑、批判精神不够的问题也普遍存在。应试教育带来的最大问题在于，教师在教育过程中对学生如何得高分的指导已经超过了对如何做人、做学问的引导。

　　没有好的教师，就不可能有好的教育。要扭转这种局面，就必须从培养优秀教师入手。

　　真正优秀的教师未必是面面俱到的

　　记者：您认为培养什么样的教师，才能担当起今天的教育使命？

　　房喻：其实，真正能给学生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师，未必是面面俱到的，而往往是非常有个性的。应试教育的可怕，在于用单一标准扼杀了学生的天分和潜力。作为培养教师的工作母机，师范院校应造就更多个性鲜明的教师。

　　作为师范生，他们未来的工作是发现学生的长处并加以“雕琢”，因此让他们具有鼓励学生个性化发展的教育理念更为重要。

　　记者：听说，您去年“放”过了一些毕业生，不担心这样会影响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声誉吗？

　　房喻：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切实鼓励学生的个性化发展。

　　我校原来的学生管理规定，要求学生全面发展，粗看一下还不错，但反过来一想，所有功课都能通过、可以拿毕业证和学位证的人，素质到底怎么样？这就涉及一个理念问题——大学要培养什么样的人？

　　我希望，大学培养的人，首先要有责任心，第二就是要有能力。我们要通过教育使他获得能力。但这个能力怎么看？是不是那么简单，学过几门课就有能力了？我想还不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在修订管理条例前，我就大胆“放”了几个学生。因为我对那个僵化的“合格”标准是有意见的。我们看一个学生，首先应该看他在大学四年期间是不是积极向上，努力做事，诚实做人。另外，要看这个学生的个性发展有没有突出表现、是否在某一方面取得了别人难以企及的成绩。

　　比如生科院一个学生专业学习非常好，从三年级开始就跟导师和研究生一起搞研究，毕业时拿到了加拿大高校的全额奖学金。但就因为计算机C语言考试没过，拿不到毕业证。要是像这样的孩子都拿不到毕业证，就该反思我们的管理条例了，你是要培养一个什么成绩都合格的学生，还是要培养一个真正高素质、个性色彩非常鲜明、对社会更有用的人？

　　如何鼓励学生个性化发展？我想，可以从制度上修改学位证和毕业证的发放办法，对那些积极向上、品学兼优，学业上某方面表现突出的毕业生，授予学位和颁发毕业证可不受有关规定限制。

　　要培养闪耀智慧之光

　　洋溢仁爱之美的教师

　　记者：您常说教师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职业，要注重培养“未来教师”身上特有的气质。请问，这种特有的气质靠什么来培养？

　　房喻：最重要的是文化熏陶。我想，以教师教育为主要特色的师范大学，不能仅注重让学生在知识、能力和专业素质方面得到应有发展，只有经过大学校园文化的熏陶、人文情怀的温暖、自由空气的呼吸，培养出的教师才能闪耀智慧之光，洋溢仁爱之美。

　　一流大学更多的应该反映在一种精神、一种气质上，这种精神和气质只有通过长期的历练和积累才可以养成。

　　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在经费非常紧张的情况下，建起了陕西师范大学博物馆，还有音乐厅。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推动举办校园高品位的讲座和论坛。长安大讲堂、曲江论坛、教师教育论坛，还有周末科技论坛，水准都很高。讲坛是开放式的。这样，使学生在关注本专业的时候也多关注别的领域，文理科互相交流，知识面更宽了，视野更开阔了。

　　师范教育不能关门办学

　　记者：有人认为，师范类院校就是培养教师，而你一直特别强调师范院校搞科研的重要性，为什么？

　　房喻：做老师，必须了解学科前沿，所以师范院校作为培养教师的学校，更要对学科发展非常敏感，这就需要以科研来带动。

　　师范学校要培养高素质的中小学老师，就要支持和鼓励学生在科研实践中学习，使他们逐渐养成自我发展、自我完善的能力。美国化学年会每年有一个专场，是针对中学老师的，他们通过和大学老师沟通，了解学科前沿。

　　为什么我们要强调继续教育？首先，自然科学发展得太快了，如果没有继续教育和终身学习机制，教师的知识结构会老化，很可能中小学教给学生的都是陈旧的、被淘汰的东西。此外，教师的教育观念必须不断更新，这种更新不会凭空而来，就是要学习，要交流。

　　记者：师范教育发展的趋势是什么？学校如何应对这种变化？

　　房喻：教师教育体系，正在从传统的封闭式走向开放式；以前相互分离的教师职前教育与职后教育，正走向一体化；教师非专业化，正在走向专业化。师范教育正在加速向综合化、高水平迈进。

　　作为学校本身，一定要强调办学的开放性，开门办学才能不断调整，保持恒久的生命力。

　　我有一个原则：最好的学生考研不要考本校，把保送和免试推研的优秀学生都送到外面去。我曾连续3年将报考我的研究生中的最高分学生推荐给别人。去年化学院将14名保送研究生全部送到了外校，我们相信10年、20年之后，这些人会有大成就，要有这个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