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蒋韡薇
魏超生在皮影戏班。他的爷爷是唱皮影戏的,他的母亲因为唱皮影戏而认识了他父亲。照祖辈流传下来的传统,他似乎该成为戏班的接班人。然而他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如果还固守祖宗留下的“饭碗”,魏超注定只能在黄土高坡,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魏超并不甘心于此,他跑到山温水暖的杭州做设计师。他梦想创立自己的品牌,看着自己设计的衣服穿在帅哥靓女的身上。他30岁,有着这个年纪平凡男人一样的需求:买一所房子,为妻子和女儿遮风挡雨。
而这一切,显然不能指望已经在城市和乡村销声匿迹的皮影戏。那个敲敲锣鼓就能养活一大家子的故事,在这个年代已成传奇。
但他的血脉里就有皮影。3岁时,魏超已经能唱整段的皮影戏,轰动四邻八乡;在上小学前,他每天跟着戏班四处演出;上中学时,皮影又把著名导演张艺谋引进了他家小院。“张艺谋和葛优来到我家,爷爷和叔伯们在院子里搭起台,给他们表演家传的皮影戏曲目。张艺谋端着小小的DV拍呀拍,我第一次见到摄像机,觉得那东西太神奇了。晚上戏散了,大家按惯例喝酒吃点心,没什么菜,简单得很。张艺谋也和我们一起吃。”
没过多久,张艺谋把魏氏皮影戏班请去天津参加电影《活着》的拍摄。这位大导演在陕西看了几十个皮影戏班,最后只选了两家参与拍摄。魏超把这部电影翻来翻去看了好多遍,没看见爷爷的特写,他有些失望,但他知道,大银幕上腾来挪去的那些漂亮影子,是爷爷一生的魂灵所系。
爷爷已然老了,几年前便不能再唱。戏班的演出近乎停止。两年前,魏超回家探亲,忽然觉得自己对家族负有责任,他不愿皮影在自己这一代消失,但又觉得这是无法改变的宿命,“我能做的,只是让它尽量晚一点消失”。魏超花了2000元请人搭建皮影戏网站,他很明白,自己必须有一份能安身立命的工作,首先“活着”,才能谈保护皮影的事。
“这个年代,大众的娱乐方式那么多样,电视、网络、好莱坞大片,你在哪里还能看到皮影?”魏超常自问。他的想法,首先是让更多的城市人、年轻人看到皮影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但又不仅仅是“古老的形式”。
2007年夏天,魏超在杭州发起了“挑影”活动。挑影,取意皮影戏表演行当“挑线”,在这里表示表演,“影”是皮影或影子。魏超想让皮影戏这种乡土民间艺术和城市当代艺术对话,让两种形式的艺术互相挑逗并发生某种关联。他争取到一点赞助,不多,只够6个老皮影艺人的差旅住宿费用。朋友们帮助联系了西湖边一家青年旅馆的院子,一些做乐队的朋友也加入进来。
当老艺人表演完传统的曲目后,青年人上场了。他们在现场搞起插电的摇滚演出,观众可以跑到后台,自己操纵魏超新刻制的现代皮影。这个皮影是一个玩滑板的摇滚青年形象:黑色的爆炸头、艳红的上衣。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高分贝的摇滚演出里,许多人都体会了自己操纵皮影的感觉,并表示“很有趣”。
事后,魏超在网上检索,了解观众对此的反应。“多数人都说好,只有一个人觉得有点乱,他不知道后来一个多小时一直在台上舞动的这个皮影是啥意思。”但魏超还是吸收了别人的意见,在北京演出时,他选择了封闭的小剧场,请了街头涂鸦、先锋话剧、先锋舞蹈加盟演出,最重要的是,所有表演都为了配合皮影戏而采取“不插电”的形式。
这是一场成功的演出,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新鲜而有趣,包括台下那几十个不懂汉语的老外。皮影《担货郎》里的货郎坐在扁担上,掏出烟袋并吐出一个烟圈时,全场一片“呀”的惊叹。演出结束后,许多观众“顺便”购买了魏超设计的皮影T恤、皮影封面笔记本和皮影刻件。
几家媒体在现场采访魏超,话题是“皮影的死亡”。记者们试图在魏超身上挖掘到一个年轻人身负重任、拼尽全力拯救这门古老艺术的故事。他们失望了,魏超淡淡地说:“我有另外的工作,只是用业余时间来做皮影保护。只说保护太沉重了,要让年轻人喜欢并接受,必须改造传统的皮影。要让大家都觉得皮影有趣,轻松,这才是我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