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市副市长朱永新
朱永新小的时候,母亲在招待所工作,南来北往的客人一茬一茬,客人们随身携带的书籍是他的最爱。但客人往往今天来,明天走,借来的书得当天看完,这让他养成了读书飞快的习惯。
若干年后,他以同样的高速发起了“新教育实验”,狂飙突进中他领着一群理想主义者对全国的教师们高喊:“你去读书吧,你去写日记吧,你去聆听窗外的声音吧……”
关于他和“新教育”(他拒绝用“他的新教育”这样的表述),已经说得太多太多。
转 型
常被人提起的包括“朱永新成功保险公司”。
2002年,该“公司”在朱永新自办的教育在线网站上发帖“成立”,“参保对象”和“投保金额”均不限,投保条件要求“每日三省自身,写千字文一篇。一天所见、所闻、所读、所思无不可入文”。
“理赔办法”则是,如投保方自感10年后未能跻身成功者之列,“公司”以一赔百,“即现投万元者可成百万富翁(或富婆)”。跟帖者甚众。
魏智渊当时是陕西一个县城的中学语文教师,和很多老师一样,他也在僵化的教育体制中苦闷着,看到了这个帖子后“比较激动”地去留言,参与讨论。在用“铁皮鼓”的网名发表了几次意见后,论坛的总版主李镇西(朱永新的博士生)突然给他发来一条消息:“你这个名字读起来不大好听啊,呵呵。”
魏试着把“皮”读去声,果然。
他有点激动,被“大人物”注意到了——彼时,李镇西早已是全国知名的特级教师。接着,作为“比较优秀”的网友,他又接到了朱永新的电话,“问了我的情况,当时已经有希望我过去工作的意思。”
“新教育实验”的最早报道者、记者章敬平这样回顾早期新教育:“一开始都是很聪明的人在做,比如说山东一个女教师一年之内让班里的小学生个个会作诗填词。但这很难推广。”
2006年2月,在朱永新的邀请下,魏智渊来到苏州,成为新教育实验的第一个专职人员。
按照朱永新的想法,新教育实验的“浪漫期”在这一年结束了。“它的作用主要是唤醒,告诉人们"教育可以如此美丽"(这是未来一本书的名字,他补充)……但我们没有真正的技术、专业团队,人们的热情被唤醒后出现迷惘。我们成就了一批人,但更多的普通教师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为 官
从1997年以39岁“低龄”任苏州市副市长到现在,朱永新身居庙堂已有10个年头。在此之前,他在苏州大学担任了5年教务处长。
常有人问他,既然对新教育那么有热情,为什么不辞掉这个市长算了。虽然新教育实验走的是NGO(非政府组织)路线,他也很少在辖地苏州运用行政权力予以支持,但他每每这般回答:在中国,要做一件事情,如果有更多的行政资源,可以让它做得更好。
为官10年,他最为得意的“作品”不是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而是“把很多理想变成了现实”。
这包括在全国率先实现免费的义务教育和举办阅读节。有意思的是,作为全国政协常委,这两件事他都是先在全国“两会”上呼吁,再在苏州实施。
他说自己到了政府后更加崇尚行动。“很多思想啊,如果不付诸可以实施的行动,就很难真正地改变现状。”
不过就在前几天的会上,还有人说他“太理想主义”。当时他提出,苏州能否在全国率先实现劳动就业准入?要求来苏州工作的人,包括建筑工人,都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
2006年初,他在新教育团队的一个内部会议上提出了不少愿景,包括“建立自己的学派、把视野投向国外”等等。这一内部发言经记者改写成专访发表后,成了挨批的靶子。华南师大教授黄甫全发表公开信,称教育界的浮躁之风在朱永新的嘴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指责他“带头吹牛自我膨胀”,甚至滥用苏州市副市长、民进中央常委、全国政协常委这“三顶帽子”。
朱永新说,黄可能是“把我们未来想做的和我们已经做的混淆了”。内部会议固然有“鼓士气”的成分,但他到现在仍然认为那些都是应该为之努力的目标。
在新教育“一号义工”、台湾新鸿嘉公司董事长营伟华看来,朱永新反而是“太过谦和”。营伟华帮助转型的团队引入了企业管理模式,自称要求“很多、很重”,但,“朱老师经常会很认真地说,"哦,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好。"”用营伟华的话讲,朱是个“完全没有阶级的人”——“对谁讲话都一样”。
“铁皮鼓”经常会“毫无顾忌地批评”朱永新。有一回,在场的另外一个朋友惊讶地提醒他,你怎么这么“放肆”?“铁皮鼓”当时一愣,一想,是啊,“但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已经习惯了”。
朱永新自称做官让他学会了自我控制。“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当官其实就是坐牢。你的办公室就是牢房,你的小汽车就是囚车,你的秘书就是你的狱卒,你的任期就是你的刑期……”
“当然,有权力时可以去改变规则。”当初他这个副市长要分管卫生,“我说我不懂”,就面向全国请一些专家成立小组帮助苏州制定规划,他再把决定权交给专家。
对 话
1958年生人,1977年考上大学。朱永新的前20年,或许是最不适合读书的20年。
1975年高中毕业,按照他的说法,在那个苏北的小镇上,“毕业意味着失业”。做了一年的苦工后,1976年,他通过关系走进了大丰县棉麻公司的大门。经过几个月的培训,回到老家当起了棉花检验员。
在那里,他初次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收购棉花的时候,俨然是一个土皇帝,等级、品质,就是我们一句话。”但是,“天然的良心发现”又让他“手下特别留情”,还经常为了农民与县城轧花厂的技术员争吵。
日后,他在一本书中写道,我觉得和自己对话是一个人成长最重要的法宝,而“和自己对话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听起来有一点玄。他把“自我对话”又具象为阅读和写日记——这便不难理解他的“新教育”为何高举“读写”旗帜了。
像是为了把失去的日子补回来,他的阅读量极大。大学时每周都要读十几本书——手里那高高的一摞书常常吓坏图书管理员。即使到了现在,仍是“一日不读书,如同一日不吃饭”。
“比如,读梁漱溟时就会用我现在的自我与理想的自我不断地沟通,我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我……”读了好书,还会在博客上与网友交流,那里已经成了他的日记本。
边 缘
5月28日,国务委员陈至立在新华社内参上批示,要教育部关注、调研、总结新教育实验,为中国素质教育开拓更广阔的路子,“但教育部似乎还没有动作”,这让朱永新有点失望。
此外,他和新教育团队数月前还碰到了点“误会”,某个领域的研究项目因某些原因没能继续。其实他们也才刚刚开始这方面的探索——3年前有媒体曾经提出,新教育实验的六大行动渗透的仍是传统意义上的道德修炼,忽略了“现代”的一面。但“麻烦”也未必都麻烦,“我觉得人类的普世价值在最伟大的著作中都有。”甚至在童话书中,“《夏洛的网》啊,《一百条裙子》啊……”
“应该说我们这些人,对国家都是一片忠诚的。”“我觉得,一个真正好的教育,最后必然体现为公民的自觉。”他说。
记者曾问来自台湾的营伟华,大陆的新教育实验是不是可以从台湾借鉴一些东西?她想了想,回答:其实很多东西最后都会是不约而同走到一起的。
挂了电话不久,接到营女士的短信:“刚看电视新闻播出,台北县规定辖内小学,每学期师生共读十本优秀课外书并上台讲演一次……”
“这与新教育实验何其相似啊!”她说。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