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如何承受流浪儿童之重

　　广东，尤其是广州，已经成为流浪儿童的集中流入地。今年，广州市救助保护流浪儿童中心救助过的流浪儿童已经超过过700人次

　　广州，如何承受流浪儿童之重

　　核心提示

　　任何一个大城市都难免流浪乞讨的身影，在这个群体里，流浪儿童尤其让人心酸。作为流浪儿童的“流入地”，广州每年的流入量都是数以千计，其中很多儿童难以回家。在繁华霓虹的阴影下，流浪儿童的救助成为广州必须直面的难题。

　　他们究竟为什么流浪？流浪时在做些什么？他们有家吗？还能回家吗？救助站将成为流浪儿童一生的依靠？近日，笔者针对广州流浪儿童救助情况进行了调查采访，探索流浪儿童回家之路，并思考健全流浪儿童救助制度等一系列问题。

　　他们为什么流浪？

　　家庭不幸和被拐是流浪主因

　　流浪的小孩泪为自己流。几乎每一个流浪儿童的背后都有一段心酸的故事。

　　2004年9月8日，广州市公安局天河分局林和街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把一名女孩送到了广州市救助保护流浪儿童中心。小女孩名叫林晓娟(化名)，身材瘦小，听力有障碍，语言表达能力很弱，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说。

　　一开始，儿保中心的工作人员还以为她既聋又哑。后来，周围的人发现，晓娟的口中偶尔还会蹦一些简单的词句。“要让晓娟说话，让她告诉我们家在哪里。”于是，工作人员每天都专门找她聊天，训练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日复一日，晓娟的话越说越多了，性格也比以前更开朗活泼了。

　　晓娟说，自己从小生长在小山村里，以前从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自己家庭住址所在的是哪个省、哪个市、哪个镇。“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吵架，天天吵，有几天我觉得他们不管我了，而妈妈又决定到遥远的广州赚钱，再也没有回来过。”晓娟说，剩下一个人的爸爸经常训她，搞得很不开心。

　　于是，为了寻找远方的妈妈，晓娟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悄悄离家到了广州。路途的艰苦晓娟没有细说，但到达广州之后，她发现自己并不清楚妈妈在哪里，身上又没有钱，只好在街头流浪。没隔几天，她被街上巡逻的民警发现，送到了儿保中心。

　　类似的情况很多很多。四川的云云因为妈妈“总是打我”就自己跑了出来；化州的小明因为父母长期外出、自己被辗转寄养“忍受不了”而出走流浪；阿富则是怕爸爸打他，就在去年父亲节的前一天晚上偷跑出来，临走前还给爸爸买了一包外国烟和一罐红牛……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广州市救助保护流浪少年儿童中心的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儿保中心接触的流浪儿童大部分都是因为家庭贫困或者缺乏家人的关爱才出来流浪的。他们有的是父母离异，有的放在亲戚家寄养，还有的父母经常把自己的脾气发在孩子身上。这些孩子长期得不到关爱，流浪成了他们幼小心灵中的唯一出路。

　　更为可恶的是，有些不法分子充分利用了这些儿童的年幼无知，拐卖现象不断发生。陈飞(化名)的经历就是一例。前几年，刚懂点事的小飞就遭遇了父母离异的不幸。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林飞在家里自生自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年幼无知的他被同村的人骗到广州。

　　他们怎样流浪？

　　“乞讨”难以为继，“犯罪”有人操控

　　一个人流浪在远方，成年人尚且难以生存，儿童如何在流浪中讨生活？林晓娟算是流浪儿童中比较幸运的，第一天偷跑上了火车，随便找个车站下车；第二天拦了一辆汽车到了广州；第三天，饥饿难耐的她就被民警发现送到了儿保中心。

　　“让一个孩子自己去乞讨，去垃圾堆里找东西吃，这根本就不现实，他们是活不下去的。”儿保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样的孩子通常都会被警察或市民发现送到儿保中心，但还有更多的孩子被不法分子操控，被强迫从事违法犯罪活动。

　　根据我国相关法律，不满14岁的人有违法行为的，免予处罚，可以训诫并责令其监护人加强管教；已满14周岁不满18周岁的人有违法行为的，从轻处罚。一些不法分子利用这些规定，在幕后操纵这些流浪儿童进行犯罪活动，以逃避公安机关的打击。

　　前文所述的小飞被同村人骗出来后，就被一成年男子操控盗窃。2007年7月21日，小飞被人带到新白云机场。他按照那名男子的指示，到指定洗手间找到一个蓝色大行李箱，趁人不注意把自己藏了进去。几分钟后，有一男子将行李箱拿走，放在机场到市区的大巴行李箱中。大巴开动后，小飞就爬了出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电筒，将其它行李中的手提电脑、手机等贵重物品放到那个大行李箱中。令犯罪嫌疑人和小林飞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盗窃的同时，“电子眼”发现了他。大巴司机将车开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小飞因此被民警送到了儿保中心。

　　幸运的是，这是小飞的第一次作案。如果不是被发现，没准现在他还在从事这样的“工作”。初到儿保中心的小飞很少说话，但性子很野。工作人员介绍，像小飞这样因为盗窃等原因被送到儿保中心的有不少，他们大多十分散漫，总是调皮捣蛋，有的还故意把桌椅、窗户砸烂。面对这样的孩子，工作人员又不能打骂，在防备他们私自从儿保中心偷跑出去的同时，还要耐心与他们沟通，希望他们说出自己的家庭地址。

　　儿保中心的有关负责人表示，这些流浪孩子的家教和心智通常很不成熟，社会上的不法分子稍加引诱，就可能让他们走上邪路，被人操控犯罪已经成为相当部分的流浪儿童主要的“生活方式”。甚至有的小孩子就算被送回去，如果还是没有人照顾、教育，依然会跑出来或被人骗出来。

　　他们能否回家？

　　最长的在救助站呆了三年

　　如果流浪是被人拐骗，回家自然是他们最大的希望；如果流浪是自己的选择，在经历了流浪的凄苦后，家依然是他们最终的归宿。但是，回家何其难。

　　前文之所以把林晓娟的案例单独讲出来，是因为她足足在救助站中呆了3年。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回家对于她来说依然遥遥无期。

　　在晓娟的记忆中，自己始终是“湖北武汉”人，也许在她心中只有这样寥寥几个地名。儿保中心的工作人员围绕这个唯一的线索多方联系、发函，打了上百个电话。每逢节假日有电视台、报社来儿保中心做节目的时候，也都会专门安排晓娟上镜和上报纸。可两年多过去了，杳无音信。

　　直到今年，中央电视台一个节目组来到儿保中心，做一期关于广州市的流浪儿童救助保护工作的节目。当时，儿保中心特意将晓娟等几名长期滞留的流浪儿童上镜，希望通过镜头能让孩子们的亲人看到他们。

　　万幸，当时晓娟的舅舅在中山看到了这期节目。虽然3年未见了，可“舅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晓娟。原来晓娟是湖南耒阳的，一直以来都查错了。“舅舅”立即打电话告诉了仍在湖南老家的晓娟爸爸。后经当地派出所核实，晓娟跟着爸爸回家了。

　　所以说，晓娟是幸运的，虽然历经了漫长的3年等待，但毕竟能够与亲人团聚。另外几个已经在儿保中心呆了两年左右的孩子，只能用不知是祝福还是羡慕的眼光送晓娟离去。更何况，还有不少流浪儿童没有被送到儿保中心，即使送到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住哪里，包括那些正在接受救助的残疾、患有精神疾病的流浪儿童，他们的家在哪里，他们的回家之路如何寻找？难以言说。

　　根据有关规定，6岁以上的流浪儿童将被送到儿保中心进行救助、安排回家，6岁以下的将被送到福利院。儿保中心有关负责人介绍，送到这里的流浪儿童，只要不是精神上患有疾病，基本都可以交流，能否回家则要视情况而定，很多时候都要靠“运气”。

　　目前，儿保中心工作人员的工作量都非常大，通过反复交流、不断沟通、多次查询，今年健康正常的流浪儿童送返率达到了90％，但部分儿童长期滞留仍然无法避免。救助中心工作人员说，有些孩子的父母在全国各地打工，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小孩子可能很小就在各个城市辗转，因此一旦和父母走失以后，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另外一部分，则是根本不想说家在哪里，他们觉得在这里的生活要比以前挨打挨骂挨饿的日子强得多，因此对家里的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

　　救助制度如何完善？

　　救助中心正在做相关探索和研究

　　目前，广东，尤其是广州，已经成为流浪儿童的集中流入地。从2003年国务院《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实施到现在，仅广州市救助保护流浪少年儿童中心一家就已经救助过4000多人次的流浪儿童，而他们到外省接回来的广州籍流浪儿童却不超过10个。去年，儿保中心总救助人次为700多，今年到目前为止已经超过700人次，现在每天在儿保中心里的流浪儿童有100多个。

　　数量大，回家难，工作人员经常要围绕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线索查上数十次、上百次。最无助的应该是那些精神有问题或身体有残疾的流浪儿童，他们大部分是被父母遗弃，回家的希望几乎等于零。难道，他们只能在救助站儿保中心呆上一辈子？广州又要如何承受流浪儿童之重？

　　按照流浪儿童救助管理的相关规定，儿保中心并非儿童福利院，它只是对流浪儿童进行临时救助。其救助制度也并非国家监护制度，儿保中心与流浪儿童之间没有形成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法律关系。因此，儿保中心最终目的是让流浪儿童回家。但流浪儿童救助又是非常特殊的，即使真的找不到家也不能不管。

　　“儿保中心要努力矫治孩子们的行为和心理，实现心灵回归。但家庭回归始终是最终出口，我们希望通过努力让精神正常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儿保中心同时表示，这里毕竟不是福利院，对于长期滞站、回不了家的流浪儿童，未来如何安置还需政策上进一步完善。

　　目前，救助中心也在做相关探索和研究。例如在教育上，救助中心自己编了课本，还设立了心理咨询点，邀请学校、工厂的热心人士到中心来讲课，一对一与流浪儿童牵手联系。“救助中心可以称得上孩子的临时监护人，我们有义务履行好临时监护责任。”

　　对此，有学者认为，流浪儿童救助制度应考虑与福利制度进行衔接，不能完全按照成年流浪乞讨人员的救助制度实行。基于流浪儿童救助机构部分履行了儿童福利院职责的现实，政策上应考虑调整，探讨赋予流浪儿童救助机构部分监护权的可能性。或者将救助中心与福利院进行挂钩，让不能回家的孩子有个归宿，让流浪孩子的笑容从心里淌出来。

　　本报记者　徐林　实习生　李超　统筹　段功伟

　　图：

　　广州市救助保护流浪儿童中心的孩子们。　王辉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