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白(图)

品尝快乐

　　陶羊子背着棋袋，来到了那座与古城墙相连的古老城堡。时间还早，他独自在宽厚的城墙上席地而坐，铺开了棋盘。他觉得那些缺裂的棋不合梅若云下。他拿出棋子，挑拣着有裂纹的棋。清亮的秋阳下，黑棋泛着琥珀般半透明的光色，纹如龙飞，白棋上仿佛添了一圈光晕，纹如凤舞。陶羊子挑了一会儿，把拣出来的裂棋又放回了盒里。在陶羊子的意象中，棋如人，棋的缺裂需要她的抚慰，她纤手拈过的棋，所有裂纹显示的伤痛都可化解，都将在他心底熠熠生光，更添着一层色彩。

　　陶羊子又有好些日子没与人下棋了。上次还是在苏城与梅若云下的棋，那次以后他就有了过新生活的念头。他一步步复着盘，把两次与梅若云下的棋摆了出来，摆到黑白棋如五指相合处，轮到白棋走，陶羊子拈了一颗白棋，审视着盘面。

　　这局棋开始就是陶羊子执白，中间对局间互相换了一下棋子，现在重轮陶羊子来思考白棋。他本来执白棋习惯在空上，眼下他却想着在黑棋高目处挂角，这是实实在在的一着。正摆下这一着，梅若云来了，她看到白棋的落子，也没说话，就拿过黑棋。本来黑棋就是她的布局，她凝思一下，尖了一手，顶着了白棋，围在了角上的黑空。

　　分别了这段时间，他们的棋路都走得实在了，仿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把受到尖顶的黑棋向上长了一子，这一子也走得实在，而快乐也实在地融入他的内心，他细细地品尝着这种快乐。接下去的拆与跳，他们都走的是实实在在的定式。没有棋的交锋，却有着一种相融。多少日子里陶羊子的人生有着割裂感，他生活在社会底层，甘心情愿地承受着这种割裂，而这时他重又握着白棋，那些早年沉在下棋快乐中的感受又回复过来。

　　陶羊子看着梅若云，他们的眼光默默凝视着。他们都忘了下棋。眼光落下时，梅若云才说到，那晚秦时月送她回家，约他们一起去下棋。“与你一下棋，就忘了。”她不好意思地说。陶羊子就说：“那么我们去吧。”陶羊子不想她失约，秦时月也是他心中敬重的一个人。

　　秦时月家在御坛街的一处幽静地，宅院里植着不同的花树，天已入秋，植物的色彩显得浓重。

　　一个佣人来开门，引着陶羊子与梅若云进去。在院里，就听小楼里一阵幽幽的箫声，吹得动人。箫声忽然停下了，秦时月走到台阶上迎客。在家的秦时月穿着一件长袍，越发显着他的自然洒脱。秦时月是个世家子弟，早年丧母，由继母带大，中学毕业就去日本留学，学的是中日文化比较。秦时月的楼后延伸出去，是个雅致如亭的房间，这房间里铺着日式榻榻米，上面一张矮桌。秦时月在桌前盘腿坐下，他的盘腿坐姿同样显得潇洒自在。见陶羊子不习惯盘腿，便说：“你们随意吧。”梅若云这才红着脸坐下来。秦时月盘腿坐得很好。梅若云抬眼的时候，正见窗帘缓缓拉开，她不由得“呀”了一声。这半爿八角亭结构的房间视线开阔，看窗外是一泓碧水与绿树，仿佛围着的一圈景，举止自如超脱的秦时月，生活中喜欢精心雕琢的艺术美。宅院的设计情趣是高的，花卉的栽种与盆景的摆设，每一细微处都体现着艺术的韵味。

　　梅若云说了秦时月吹箫的秦曲之名《平沙落雁》。秦时月点点头。“只是……”梅若云说了两个字，没说下去。秦时月伸了伸手说：“请说。”梅若云就说：“原曲意是秋高气爽，风平沙静，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只是这个乐曲有了变调，调子带着孤独的忧伤。”秦时月带着惊讶的神气：“我本不喜欢孤独。但英国作家狄更斯说过，孤独的力量是最伟大的力量。想来人只有在孤独之境，才真正能体悟独特的人生吧。其实，又有谁愿意孤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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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