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见卞毓方先生了,读罢他邮送来的《季羡林——清华其神,北大其魂》,想着要当面表示感谢,于是拨通电话,是早晨8点,他家人说,出去打球了,过会儿就回来。这么大的年纪,每天第一件事是玩羽毛球,且一玩就是两小时,其精神面貌,不得不佩服。
10点到卞府,卞先生正在书房里忙着,案头堆满了书,以为是文学书,拿起一本,是《古文字类编》,再拿起两本,是《尚书》与《神话考古》,仔细一瞅,嚯,案上堆的,地板码的,足有百来本,都是古文字、古文献以及考古方面的。
“你在忙什么?”他说:“考古。”这使我大吃一惊,文学和考古,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就如一个运动员从前下围棋,现在忽然改为花样滑冰。
卞毓方是一位散文大家,《季羡林——清华其神,北大其魂》这本传记,一如他的风格,分开来,每一章、每一节都独立成篇,雄峙俊美,而合起来,整体就是一篇大散文,气势磅礴,一泻千里。因此,当你一册在手,逼得你非一口气读下去不可,中间是欲罢不能。回顾我看过的名人传记,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写得好,而卞先生这本,我敢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很欣赏卞先生的文字,但是此处却不能举例,为什么?因为他通篇都很漂亮,难以分割,你总不能把一本书都亮出来。拿卞先生的文字来对照时下,恕我直言,某些当红作家的文字功力简直不及格。
入座,话题围绕他写的这本传记。我说:“咱们是老朋友,客气话、吹捧的话都不必讲,你这本书,点到了很多人,其中有没有违心的成分?”
他说:“很难说一点没有,写作和出版,总有时代局限。”
“那好,这我就明白了。”我说,“再说一件事,季先生当年考清华,作文题目,按老人家自述,是《梦游清华园记》,而你这书里,却写成:1、《将来拟入何系,入该系之志愿如何?》2、《新旧文学书中,任择一书加以批评》。怎么写的和季老不一样?”
“我写的是正确的,”卞先生说,“季先生年纪大了,记错当年的作文题目,是可以理解的,我写传记,对老人家的话,决不照搬,比如他考清华、北大的试题,我都到二校查了原始档案。”
好,这一丝不苟的精神令我敬佩。“那么,你自认你的书里,还有没有类似的疏忽或错误呢?”我问。
“或许有,”卞先生说,“一个人写文章,总是自以为是正确的,但是,由于受主观的局限,错误、疏漏在所难免。因此,我已在熟人圈子中设奖,凡帮我挑出一处错误的,奖以有季老签名的书一本。”
“这奖励倒是很诱人,”我说,“你既有这份雅量,为什么不公开向社会设奖呢?那样帮你挑刺的人岂不是更多。”
“第一,我身边有季先生签名的书,不出几十本,公开设奖,只怕我应付不了;第二,现在是商业炒作的年代,真诚的用心,没有几个人会相信,我怕别人误会我是在作秀。”他回答。
“作秀就作秀,啧,你还这么爱惜羽毛,怕别人说呀!”我转而打起这个真诚而执著的书生的主意,我说,“我回去再认真拜读,一定能帮你挑出毛病,那么,你能不能预支我一份奖品?”我指的是有季先生签名的赠书。
卞先生想了想,说:“好罢,你可不能食言。”他去隔壁房的书架上找出一本《三真之境》,是季羡林先生的散文集,扉页有老人家的题签:“毓方老弟……”落款是“乙酉冬”,他又在下面添了两行小字,转赠于我,卞先生题的是:“……兄有志帮我圆三真之梦,特为之预谢。”
这“三真”,按季先生这本散文集的题旨,是真情、真思、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