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一位高原汽车兵

　　他生在江南

　　却倒在大西北

　　一片孤寂，渴望和憧憬

　　像云，被风吹散了

　　他的欢乐悲愁和许多生活细节

　　沉积在昨天

　　只留给我一个巨大的背影

　　把千里长路

　　折叠在二十岁的生命中

　　谁知道他碾碎多少

　　烈日、幻影、风暴、野谷

　　左窗，飞掠的荒滩

　　右窗，旋转的雪脊

　　一次次把太阳

　　从黑夜捞出来

　　太阳就睁着一只眼盯着他

　　另一只眼闭上打盹

　　而他的前灯却永远照着明天

　　尾灯照着故乡的窗子

　　战友的欢笑

　　兵站的喧闹

　　充实着火的青春

　　在野豆荚的炸裂中

　　一个美丽勇敢的生命

　　成熟了

　　他生在江南

　　却倒在大西北

　　他告诉奶奶想他时

　　就看西方的星星

　　他记得妈妈的生日

　　跳下车采把野花插在车窗

　　他想把拾到的一块奇石

　　送给爸爸

　　他要把获得的奖章

　　留给未来的情人

　　将来，他还想去读大学

　　用新科技建设大西北

　　这些，他仍未告诉别人

　　现在，他洗过澡的小河

　　他曾点燃篝火的山谷

　　召唤他，已听不见回声

　　在饥寒与困倦之间

　　在眩晕与呕吐之间

　　他咯出的血开出了杜鹃朵朵

　　如今，留下——

　　他的车，他的枪，他的水壶

　　他的书，他的琴，他的笔

　　都成了孤儿，紧闭着眼

　　一言不发，站在原来的地方

　　抽泣

　　听说他的死

　　我成了一块石头

　　下不了笔

　　写对他的怀念

　　辗转一夜直到眼皮红肿的黎明

　　枕边铺满了白发

　　他去了,只留给我一个巨大的背影

　　在千山之外，千水之外

　　在生命禁区之外

　　世界最高的地方

　　群星升起的地方

　　他的衣角飘动在那里

　　是一面翻飞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