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中,阿尔都塞是一个必然会闯入我们视线的人物。从上世纪60年代以《保卫马克思》和《读〈资本论〉》两篇著作震荡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学界开始,他不断迸发出的思想火花给我们带来无数惊喜,但同时也留下了很多疑惑,关于他所提出理论的争论至今都没有停止。
阿尔都塞的父辈感情债
1918年10月16日,阿尔都塞出生于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首府阿尔及尔近郊一个小镇,他的祖父是这个小镇上的公务员,外祖父是当地一名护林员,平凡的家庭出身并没有让小阿尔都塞的降生承担什么特殊意义,但是在他的出生背后那段父辈间的爱情故事却深深地影响了阿尔都塞一生。
阿尔都塞的母亲露西安娜从小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阿尔都塞的叔叔路易·阿尔都塞同样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青年,爱好诗歌和文学,露西安娜在16岁时遇到了路易,这是她结识的第一个异性朋友,由于对知识共同的热爱,他们彼此之间产生了深深的倾慕之情,并成为知己,双方父母也欣然同意他们订婚。不久战争爆发了,路易与哥哥查尔斯一起上了前线,路易在空军,查尔斯在炮兵部队,他们有时候一起回家来看望家人,特别是查尔斯常常带回他在炮兵部队的各种照片。1917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查尔斯一个人回到家里,告诉大家路易在一次飞行侦察任务中死去。随后他把露西安娜带到了公园,对这位年轻、美丽而可爱,但因听到爱人的死讯变得伤心欲绝的姑娘承诺,将代替路易来和她成婚。于是一向非常有教养又受人尊敬的露西安娜带着对路易的怀念不得已而与查尔斯结婚。
可是结婚之后的生活没有给露西安娜带来快乐,悲惨和无奈几乎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内容。查尔斯没读过什么书,从13岁就开始在外面干活,在结婚以前就经常惹是生非。在刚刚结婚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三件事情,不仅成为露西安娜在躯体上的煎熬,也成为重创她心灵的尖刀:查尔斯对她身体的粗暴占有,对她财产的野蛮掠夺,以及对她自由的限制。查尔斯在一个晚上拿走了露西安娜所有的积蓄去大吃大喝,而对他这位从战场回来后“捡到”的新婚妻子一个字也没说。露西安娜还不得不辞去自己喜爱的教师工作,按照丈夫的要求呆在家里,服侍他,为他生孩子。于是,露西安娜不幸沦为这位残忍丈夫的牺牲品,而所遭受的一切痛苦使她陷入甚于失去爱人更深的绝望之中。
青年时代的矛盾心理成长
小阿尔都塞在他们结婚一年后降生了,取名路易,与他叔叔的名字一样,而这个名字在他身上更多地是意味着露西安娜对早亡的恋人爱的延续。阿尔都塞在自传中这样写道:“我的父亲选择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在凡尔登空战中牺牲的弟弟路易,但更主要的是,我的母亲为了记住她早就爱上的,而且在她的整个生命中都从未停止过热爱的那个路易。”可是,母亲这种对自己爱人无法割舍的深情却给阿尔都塞的童年带来很多无奈,后来阿尔都塞在自传中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
“我出生之时便被命名为路易。……在母亲温柔地呼唤‘路易’这个名字的时候,它包含着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指涉的是我的叔叔,那个伫立在我背后的影子——‘路易’是路易,是我母亲所爱的男人,而不是我。”
在这种家庭氛围中,母亲按照已经死去的路易这个偶像来精心培养自己的儿子,使他变得听话、腼腆、专心于自己的学业,直到他后来考入巴黎高师,并成了一个知名的哲学家。“在从童年直到29岁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变得单纯了……实际上,我是在完成着母亲对另一个路易的愿望和期待,它存在于母亲的记忆中,而我实现了它。”他努力按照母亲对自己的期望去学习和工作,成为一个知名的学者,“路易·阿尔都塞”的名字被写在一些出版著作上面,而他的母亲则以此为荣。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尔都塞说:“我是一个被设定了的哲学家。”
可是,在经历事业上成功的同时,阿尔都塞的内心却被一种矛盾心理所控制,在自传中他说:“我真的是在母亲的引导下获得了成功吗?回答可以是肯定的也可以是否定的。说‘是’,那是因为母亲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期望的实现,为此她感到非常自豪;说‘不是’,那是因为在母亲的引导下我似乎并不是我自己,我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我的存在仅仅是一种伪装……感觉我从来没有真正赢得母亲的心,只是在虚伪地进行着这种伪装来诱骗她。”由此可以看出,在青少年阿尔都塞身上体现的对母亲感情的矛盾感受,成为他心理上抑郁和性格中孤独感的原因,也为他后来精神分裂埋下种子。
理论成就和悲剧晚年
阿尔都塞的青年时代是在天主教的“光环”下度过的,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在19岁时就积极参与了当时“行动的天主教”运动,并成为所在学校中这场运动的领导者。1939年他考入法国巴黎高等师范学校文学院,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中断了他的学业,阿尔都塞应征入伍并于次年成为战俘,在德国战俘营中度过了六年时光。囚徒生活一方面加剧了他精神上的抑郁,另一方面也使他可以认真思考人生,促成了阿尔都塞在思想上的转变。战争结束后阿尔都塞继续完成在巴黎高师的学业,并开始对黑格尔思想进行研究,1948年在完成高等研究资格论文《论黑格尔思想中的内容概念》之后留校任教。天主教神学的阿尔都塞由此转变为被黑格尔哲学的“幽灵”所笼罩的阿尔都塞。不过,埋头于黑格尔思维方式之中的他并没有沉溺其中,他“内在地解读黑格尔,但又不知不觉地导入了早期马克思的解释。”可以说,正是通过站在黑格尔的立场上去批判当时的马克思主义,阿尔都塞才在他的思想中产生了黑格尔与马克思的理论纠葛,在其中发现了马克思和黑格尔之间存在着的“认识论断裂”。在对马克思早期以及思想成熟时期著作的研究中,走向了马克思主义,并且转变成了一名马克思主义者。
上世纪60年代是阿尔都塞达到他理论生涯高峰的阶段,在巴黎高师任教给了他专心从事研究的环境,1965年出版的《保卫马克思》和《读〈资本论〉》两个文本使阿尔都塞成为当时最引人注目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他在书中全面批判了从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中叶出现的对马克思的解释,把渗透于马克思形象中的非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的东西剥离出来,提出了切合马克思精神的马克思本来的思想和理论,并且还阐明了创造新的马克思形象的方法和立场。其中的问题式、症候阅读和意识形态等重要理论至今还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焦点。1969年他写下《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一文,通过它建构起一套阿尔都塞式的意识形态理论,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界自成一家之言。
理论上的成就让阿尔都塞在学术界变得光彩夺目,但他的内心却一直在承受精神上的折磨。1946年阿尔都塞认识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埃琳娜,在自传中阿尔都塞写道:“可以想象我们的会面。我们是两个极端孤独的人,都处在绝望的深渊中。在一次偶然中,我们相遇了,并且认识到我们极其相似的精神状态:有着同样的痛苦、孤独和极度的渴望!”他们很快有了第一次性关系,但是阿尔都塞却因此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焦虑之中,并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事实上,在他作为哲学家的声誉达到最高点的1965年,阿尔都塞还一直在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到1979年年底,阿尔都塞的病情变得越来越严重,因此不得不数次住院治疗。
1980年11月16日,悲剧的一幕上演。阿尔都塞精神病发作,在无意识状态下勒死了自己的妻子埃琳娜,当他看到妻子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眼睛和在唇齿间僵硬的舌尖的时候,阿尔都塞疯狂地跑出公寓不停地大声喊:“我扼死了埃琳娜!我扼死了埃琳娜!”但当医生赶到他家里,一切都为时已晚,埃琳娜死了,他虽然被免于起诉,但他不得不再一次被强制性送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同时也被解除了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师职务。对于理论界来说,阿尔都塞至此已经退出了作为一个正式的哲学家的人生舞台。但对于阿尔都塞本人来说,这是又一段“囚徒”生活的开始,也是另一个如同在德国战俘集中营当中一样进行反思的机会。1990年10月22日,阿尔都塞突发心脏病去世,就在他生命中的最后10年,阿尔都塞将大部分精力转向了对马基雅维里的思考,这一次似乎已经离开我们视野很久的阿尔都塞又给我们带来了意外,“偶然的唯物论”的提出使阿尔都塞的理论在他去世多年后再次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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