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在大路上

　　湛江，中国大陆最南端。南中国的太阳下，南海与红土地相连接。这是大片的土地啊，总面积为12471平方公里，其中宝贵的耕地为688.3万亩，占广东省耕地总面积的1/10，还有绵延1556公里的黄金海岸线……1979年早春，我从海南岛取道湛江，面对红土地上的椰林、相思树，春雨潇潇中的泥泞小路、茅草屋，湛江的朋友说：“这是湛江最有特色的红土地、红土路，晴天人骑车，雨天车骑人。”28年后，我又来，除去涛声依旧，湛江，你的变化让我目瞪口呆：红土地上农民的笑容，绿色庇荫下的农家小楼，穿过菠萝园、香蕉园的乡村水泥路正连接起南来北往的公路，湛江的朋友现在是这样介绍他们的乡村和乡村道路的：“湛江缺水，我们天天盼着下雨，湛江的乡村水泥路上任你开车、骑车，风声雨声，菠萝蕉林，那是你在北京看不见的风景线。”

　　7月31日一早，我从湛江直奔徐闻县。如果说湛江是祖国大陆最南端的话，徐闻便是这最南端的起始之地，发生和开始之地。徐闻是湛江乃至广东出名的泥路、茅棚集中的“穷死鬼”的贫困县，又是中宣部树立的全国唯一一个县级新农村建设先进典型，尤其以修路闻名。

　　我和许顺书记商定，把行李丢在车上，先到徐闻农村转一转，徐闻的路在吸引着我，我要在明天正式到村里采访之前先感觉一下徐闻的乡村水泥路，因为这是一个谜，从2003年开始以农民为主体，大规模建设的徐闻乡村公路到2007年2月，已达2700公里，投入资金7.5亿元，连接起各个村落、各处果园，全县185个行政村通往乡镇的道路全部硬底化，路通心通财通百事通啊！广东省的贫困县一跃而成为全省乡镇公路连通所有行政村的第一县。

　　果真如此吗？路是怎么修的？钱从哪里来？

　　在大水桥农场香蕉大王邢福民的一处香蕉园里，几十个女工正在为香蕉清洗、包装，主人告诉我，这个香蕉园采用的是从以色列引进的管道施肥喷灌技术，每个香蕉园有一个水池，一条条胶管覆盖整个蕉园，灌溉、施肥全部由一台电脑控制，有农民告诉我，“点鼠标，懂吗？”他一定看见了我惊讶的神色，一边打手势一边加重语气说。

　　一辆远从中国北方开来的大货车，风尘仆仆地停在香蕉园的水泥路旁，车牌号为：吉A54048。司机在悠闲地抽烟，他说：“我每年都从吉林来拉香蕉，以前的烂泥路车开不进来，又费时又费工，现在徐闻修了公路，吉林人有了口福。”夕阳西下时，吉林的司机正要开车上路，我问他对徐闻印象如何？司机大喊道：“蕉好路好人更好！”

　　是夜，我从酒店的阳台上远眺，琼州海峡尽收眼底，对岸灯火辉煌处，便是海口了，漏夜翻查《徐闻县志》，得知：距今6亿年前，雷州半岛是一片辽阔浅海，以后一次次的地壳运动，使沧海渐成为桑田，到喜马拉雅运动时，雷州半岛终与海南岛分离，琼州海峡形成。至此，雷州半岛仍是不稳定的，地壳不断升降、断裂，一次又一次火山爆发，火山熔岩及火山碎屑物大量溢出地面，风化剥蚀后成为覆盖雷州半岛的耕地层，湛江与徐闻的红土地由是形成。

　　汉元鼎六年，即公元前111年，始有徐闻县建置，徐闻之名，据清人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称，“海边潮至，庶徐徐闻乎”，徐闻也。

　　徐闻度过的第一夜，在徐徐闻之的潮声中难以入眠，我依然因为徐闻的路而百思不得其解：直到2002年年底全县乡镇通往行政村的水泥公路不足3公里的一个穷县，如今已有的2700公里多的乡村大路的起点在哪里？最早的筑路者是谁？

　　徐闻角尾乡北兰自然村。1996年腊月临近春节的一个雨夜，周大华外出回家的路上，一只鞋深陷在烂泥路中，只好光着一只脚回到家里。一夜无眠，周大华翻来覆去地在心里问：这路还能让子子孙孙走下去吗？1997年春节，周大华走村串户商量修路的事，村里的乡亲自发召开了动员会，外出打工的不管挣多少，人人表示要捐款，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有一句话：为孩子们修一条路。一天捐得16000元，村民们投料、投工，义务劳动一个月，徐闻历史上农民自主修建的第一条乡村公路诞生了。这条路宽3.5米，厚12厘米，长400米。

　　400米的乡村公路，就是2700公里道路的开始。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有了自主修路的农民，便有了风雨无阻的湛江的乡村公路。

　　北兰村的农民走在自己修的路上有了一种自豪感，540多人的北兰村以这400米乡村公路为起点，后来几年中先后集资15万元，修建了一条长2公里的水泥路。北兰村从此声名远扬，邻村的乡亲们都来参观、取经，都爱在这2公里长的路上来回走一段，就连邻村的姑娘也都愿意嫁过来，为什么？北兰村的路好！

　　我一边听老村长介绍，一边在这条水泥路上漫步。我的心里热腾腾的，是因为南国的骄阳，也因为农民们谈起当年筑路时的自豪，为他们脸上皱褶中迸发出来的笑容感动。一条路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农村的生活、农民的精神面貌？这是难以量化的，但我看见了，我还将用心灵贴近这片红土地，感觉她、体验她——一片热土啊！

　　徐闻县委县政府敏锐地抓住了北兰村这个典型，“北兰村的启发使我们看到了农民对农村道路建设的期盼、热情和潜力。”连一条下雨天能骑车、走人的路都没有，其余的还谈什么呢？因此，修通农村公路成为新农村建设一定要跨过去的一道坎。

　　有了北兰村的典型，不等于有了一切，徐闻农村大规模开始修路时，县里首先抓了全县乡村公路的规划，并得到农民的认可，然后把沉重的几乎可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资金负担分散成“五个一点”，首先是县财政千方百计拨一点，每年500万元预算，每公里补助1000元作为启动资金；二是争取省和湛江市支持一点，这几年广东省交通厅与湛江市交通局拨给徐闻农村公路专项资金1.2亿元；三是大头是主体，发动农民筹措一点，徐闻的农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料出料共值4亿元；四是外出打工的4万多务工人员为家乡修路捐款共5000万元；五是县级机关干部牵头、企事业单位筹资5000万元。

　　我在徐闻各乡镇采访时，还记录并核实了2003年以后修建的乡村公路里数，相加之后为2703公里。但，我仍然困惑未解：这个人口只有68万人的粤西北出了名的贫困县，由农民筹措包括料、工在内的4亿元钱，会不会加重农民负担？农民掏得出那么多钱吗？

　　在曲界镇愚公楼村、后寮村，海安镇广安村，锦和镇同安村，南山镇包罗园村，城北乡新民村……村民们告诉我，——假如不是1998年开始的改水治旱，没有那么多井浇水抗旱，仅新增及恢复的灌溉耕地面积达37万亩，再加上农作物结构调整，没有那么多的香蕉园、菠萝园、菜园子，“我们还是穷死鬼，哪有钱修什么路啊！”

　　下面一则数据是有说服力的：广东省一项为农民着想为农民服务的“改水治旱”政策，让农民得到了好处，实实惠惠的好处，不仅激活了湛江的农村经济，而且激活了农民建设新农村的积极性，仅以徐闻为例：到2004年，打井改水以后的农业总产值比1997年增长74.5%，农民收入增长76.7%，居民存款增长159%。

　　湛江市委书记徐少华认为，湛江，当然包括徐闻，关键是抓住了机遇，从改水抗旱到生态文明村到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一脉相承又是一环扣一环，抓住了就要实干，从一件一件对农村有利农民看得见的事情做起，比如通路、通邮、通电、通广播电视；改路、改水、改房、改灶、改厕所；先进文化进村、法律法规进村、党的政策进村、科技进村、优良道德进村、良好卫生习惯进村。湛江妇孺皆知的“四通五改六进村”，农民是这样评价的：“通到了地头，改到了点子上，进到了我们心坎里！”

　　从徐闻而雷州、廉江、吴川、遂溪而赤坎、霞山、麻章、坡头，我走遍了湛江县、区的农村，一幢幢新楼小院，一处处农民休闲聊天的公共村场，一群群嬉戏的孩子及他们的小狗，正在乡村公路上拾树叶、扫垃圾，每个月可以领到600到800元工资的乡村环卫工……都会落落大方地接受我的采访，那些老爷爷、老奶奶们的话，我几乎听不懂，但我看得懂他们指着路与楼房的手势，读得懂他们脸上那种对农民来说尤为难得的舒心的微笑。年轻一点的村里的干部和农民，则会告诉我：“这个村原来很穷啊，路是红土路，现在有公路了，车子开到家门口了，咱们徐书记说的"不信东风唤不回"！”

　　一个市委书记在乡下调查研究时与乡村干部和农民的对话，能够在农民中流传，说明他和农民想到了一块儿去了，走在吴川蛤岭村十里荷塘的九曲桥上，荷花盛放，杨柳岸清风徐来，这是在杭州西湖还是在湛江吴川？是的，就是吴川，吴川的幼儿园，吴川的文化中心，都让人赏心悦目。吴川有一个民营企业家叫陈华，为家乡修路、办学捐了2000多万人民币，他说：“家乡是一棵大树，我是树上的一片叶子，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叶落归根啊！”

　　遂溪马六良村的宣传栏上写着：天下农民一家亲，不求同姓求同心；宗族村界何须论，百鸟和鸣共一林。这个村子里的巷道是由红砖铺的，共有76户人家，集中养猪，人畜分离，猪场旁就是沼气池，每年节省燃料费13万元左右，还保护了200亩生态林。马六良村是广东全省自然村中的第一个沼气能源示范点。

　　这是湛江新农村建设的又一个特色，当道路修通、茅草房改造大体完成，农民生活水平提高后对农村环境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卫生、优美而且节能。

　　2006年湛江农业生产总值达到265.89亿元，比2005年增长7%；农民人均现金收入为2658元，比上年增长15%；改造厕所23.9万户；改烧节能灶45万户；建沼气池12500座；改造农民危房、茅草房37000户；修建村通村的公路4400公里，占总里程63%；完成乡镇水泥公路3664公里，占总里程65%……而湛江全市2006年的生产总值达到770.18亿元，以12.9%的增幅创11年来增速之新高，我曾经担心：湛江的环境和土地资源，在高速增长的经济大潮下会不会面临污染与枯竭的危机？当我两度以南北、东西两种路线分别从湛江经雷州到徐闻；再从湛江而廉江而吴川再回湛江时，路上扑面而来的是精心养护的绿色，是绿色掩映下的大片大片的农田，没有裸露的山岗，没有裸露的土地。显然，湛江是敞开的，坦荡着绿色与宽阔，即使在市区和城郊结合部，也没有喧嚣，没有无度的房地产开发的黄土飞扬，湛江为可持续发展留下了宝贵的环境与土地资源。

　　在今天，有一种承诺是具有生命之大爱的，今年7月13日召开的“加快湛江建设成为粤西城镇群中心专家论坛”上，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郑重说出：“湛江坚持"老百姓城市"的理念，绝不因盲目发展而牺牲良好的生态环境，绝不因急功近利而牺牲子孙后代的长远利益！”

　　善哉斯言。

　　我与湛江挥手告别时，接到了徐闻愚公楼村一个种菠萝的农民的电话：“徐老师，你还在湛江吗？”“这就要走了。”“别忘了那一件大事啊！”我一时语塞，很快想起来了；徐少华到徐闻时，这位农民曾经催问过：“徐书记，光纤网什么时候到徐闻？咱们要电子信息啊！”他说的大事就是要我再催催光纤网的事儿。

　　村道、信息、光纤网，他们走在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