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大师神品，也有油滑之作

《维纳斯》

苏巴朗《静物》

佛朗西斯科·德·戈雅《阳伞》

　　既有大师神品，也有油滑之作

　　“从提香到戈雅：普拉多博物馆藏艺术珍品展”于9月12日至11月12日在上海博物馆展出，展品包括提香、丁托列托、格列柯、委拉斯开兹、鲁本斯、戈雅等16至19世纪大师的52幅绘画珍品。

　　文/蔡宸亦

　　西班牙在欧洲大家庭里一直是个异类。在漫长的中世纪里，整个欧洲大陆都被教廷的威势所笼罩，西班牙的统治者却是一个来自阿拉伯、信仰伊斯兰教的摩尔人。1492年，摩尔人的统治被推翻，一夜之间，西班牙成为横跨欧亚拉美的超级大帝国。

从国王卡洛斯一世被推举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那一刻起，伊比利亚半岛迎来了历史上最为辉煌的黄金时代。卡洛斯一世、菲利普二世、菲利普五世、卡洛斯三世与四世统治时期，也同时是提香、鲁本斯、委拉斯开兹和戈雅的鼎盛时期，前者是慷慨解囊的收藏家，后者则是技艺精湛的艺术创造者，他们的名字形成了一个神话般的矩阵，使得金碧辉煌的宫殿装饰成为被后世顶礼膜拜的文化遗产。

　　1818年，斐南多七世为陈列那些从王朝更迭中幸存下来、由哈布斯堡家族和波旁家族珍藏的皇室财产，在马德里兴建了西班牙普拉多国家博物馆。如今，普拉多国家博物馆是全球四大博物馆之一。胡安?J?鲁纳是普拉多国家博物馆的18世纪绘画部主任，也是“从提香到戈雅：普拉多博物馆藏艺术珍品展”的策展人。他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这次展览只是一个从提香到戈雅，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大杂烩式绘画集，唯一贯穿其中的线索，就是当年西班牙皇室与近臣的精致趣味。当然，这条线索并不是展览的全部，也有例外，比如戈雅。戈雅创作的油画、素描和版画曾激怒了四个王朝，普拉多开馆时，他还在流放中度过生命中的最后时光。而如今，戈雅是这座博物馆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

　　胡安先生直言不讳说：“这些作品当然不是社会的全貌，反映的仅是当权阶级的精神诉求和文化观念。”面对普拉多博物馆8000多件的庞大馆藏库存，他就像是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历时两年挑出52幅件作品组成一个展览，挑选的原则是要体现普拉多博物馆“海纳百川”的国际化视野：展品不仅出自西班牙大师的手笔，更有来自威尼斯画派、荷兰画派、佛兰德斯画派以及法国画派的作品，涵盖名人肖像、宗教题材、神话故事、生活场景、自然静物和绚丽风景。显然，作为中西文化交流的展览活动，普拉多展示的不仅仅是“西班牙绘画”，而是那个曾经疆土辽阔的帝国的一段辉煌文化史。

　　新闻稿中宣称“策展人将戈雅的《阳伞》作为展览的主打宣传画作，是因为画面中出现的阳伞及折扇都暗含着中国文化的神韵”，对此说法，胡安称闻所未闻：“我从来没觉得戈雅能跟中国文化扯上什么关系。”当被问及中国观众应如何解读作品时，胡安直截了当地说：“完全找不到第二个办法，先把西班牙历史读透！多了解背景知识，这是唯一的方法。”为此，本报特邀上海证大现代艺术馆展览部主任张爱东，详细解析了近距离观看大师作品时，如何探寻并欣赏到其中意味深长的“美”：

　　最青春激荡的作品：《阳伞》

　　《阳伞》是戈雅最著名的挂毯草图之一，也是他最美的画作之一。为大幅织毯设计的色彩画稿，用途是装饰墙面，因此色彩必须单纯鲜艳。若不如此，织毯工人必然无从下手。这幅画当年是用来装饰未来成为卡洛斯四世的阿斯图里亚斯王子与他的妻子玛丽亚?路易莎居住的帕尔多宫餐厅的。为幸福生活装饰环境的画作，怎能允许艺术家过于自我、过于精神化？那些衣着华丽的大人们不会买账的！戈雅晚年的那些大器之作，才是事关生死、人性的要紧话题的。

　　《阳伞》中描绘的优雅女士，穿着打扮非常精致。一只小狗静静地趴在她的双膝上。在她一旁的年轻男士，手里拿着一把阳伞遮挡阳光。为了强化效果，戈雅还在背景中加入了远山、枝桠和一个灌木林充斥的开阔背景。在写实中渗透浪漫的幻想，跟当时画家还很年轻有关，说不定那时的戈雅正在恋爱，心里美得一塌糊涂，手上肯定发飘了。画的背景是典型的洛可可样式，跟行画店里的品位差不多，真不愿意认可这是大师本人画的。不过，阳光穿过阳伞照射在少女脸庞上留下的光影变幻，阳伞阴影中女子娇媚的面容，只有戈雅这样的大师才能画得如此感人！大师之所以是大师，就是他在任何时候，都能透露出绝顶的天赋和无与伦比的魅力，连青春飘荡的时候都令人羡慕。

　　最令人大跌眼镜的作品：《农神吞噬其子》

　　佛兰德斯画派最著名的画家鲁本斯的《农神吞噬其子》确实让人失望，原因就是：圆滑。作品用老人来表现农神，他右手持钐镰，扑向一个孩子，咬牙切齿地要吃了他；毫无防备的孩子蹬腿试图自卫，将不安的目光转向观画者。在残暴老人头上的天空中，出现了使人产生联想的星星。这幅作品是1636年为了装饰菲利普四世的猎宫、休憩塔而创作的。但要说是大师本人的画作，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一直以来，鲁本斯出名的原因，一是因为他的绘画作品气势宏伟，色彩丰富且充满动感，所以为欧洲的达官显要所喜爱；另一方面，就是他具有出色的外交才华。晚年的鲁本斯甚至当起了外交家，他曾说“画画是我的职业，当大使是我的爱好”。据说，博学的鲁本斯与当时欧洲几乎所有的显赫家族都有交情。由于订单应接不暇，鲁本斯领导着一个巨大的工作室，最多的时候雇佣了上百名颇有才能的画家做其助手。那就是一个绘画工厂，有点像好莱坞吧。这种工厂式的生产方式，结果可想而知，油滑和程式化的倾向不可避免。

　　鲁本斯是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绘画领域中在技术上少数的绝顶大师之一，技巧没得挑剔。《农神吞噬其子》的笔触中透露出的油滑面貌，也许更应该追究他众多手艺高超的助手吧。鲁本斯有许多天才作品，看了可以热泪盈眶，但这次展览中的作品不在此列。

　　最不动声色的作品：《静物》

　　苏巴朗从来不炫技，他是“朴素派”的典型。《静物》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木质的平面上放置着一些材料、形状和功用等各方面都不尽相同的器皿：一个摆放在白 托盘上的精致水碗，一个薄如“蛋壳”的陶水罐，一个印度瓷花瓶和另一只白 盘子上的白色陶水罐。4样在生活中平淡无奇的家什，换了任何人都会把它们摆布得前前后后、颠来倒去，非弄出些戏剧性来不可，但苏巴朗却把它们一字排开，决不厚此薄彼。

　　这么单调的做法，换了俗手必然丢人了；苏巴朗非凡之处就在于：他去掉了任何人为的戏剧化的努力，回归于绝对的朴素和单纯，突出事物的本质，然后他的天赋开始工作，利用器物自身拥有的不同形状、质地、色泽，使它们在静谧的黑暗中凸现出来；更关键的是从左侧滑过的光线和光线孪生的阴影，它们完成了苏巴朗式的伟大戏剧。

　　在苏巴朗的静物中，唯一的时间参照就是阴影里的光，他的作品激发了批评家、学者和诗人们的无限灵感，对西班牙自然静物画中传统的透视法和几何学规则提出了反驳。这出表面不动声色的戏剧，活跃而内敛、单纯而崇高，你细看，还有一丝天真。

　　最矛盾的作品：《盲人雕刻家》

　　里贝拉虽然常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工作，但他更愿意把自己和西班牙联系在一起。他的画就是地道的西班牙风格。同时，里贝拉也是一个爱好在画面上制造矛盾的画家。《盲人雕刻家》画面中两个最富有表现力的焦点，位于画面中轴线上下两端。上端，盲人刚毅的头部表现他无法获得对光的体验，一切都沉浸在沉思的专注中；下端，明亮的光线传达了手指触摸雕像头部的感受，在那光洁、年轻而无精打采的雕像上面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却又富有阅历的脸，这既是三维雕塑与二维画面的对比——这种对比在视觉与触觉中得到双重的感知——又是对生命与死亡、隐秘的过去与现实世界的追问。

　　里贝拉的矛盾，同样表现在一生养尊处优的生活与作品苦行僧般的世界中。他画得最好的是圣徒，是那些殉道者。他画一个艺术家的时候，仍然呈现出一个圣徒的形象，使人相信他本人内心就是虔诚的教徒。他的画面永远浸泡在泥土和尘埃的色调中，最好把他的画和布歇的粉色仙女挂在一起，那他笔下的教徒形象一定会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裸露尺度最大的作品：《沉醉在爱与音乐中的维纳斯》

　　大名鼎鼎的提香的代表作《沉醉在爱与音乐中的维纳斯》，目前估价为5000万欧元。这幅画以坚实的土地和村庄风光为背景，视觉中心是倚身窗前的维纳斯。她的脚下，一位管风琴琴师边演奏乐器，边静观着裸身的维纳斯，而维纳斯却为爱神丘比特所吸引，避开了乐师的目光。提香对裸露的女人体淋漓尽致的描绘，使观众认识到为何古往今来视维纳斯为“性感”的代名词。

　　同一主题——表现维纳斯与音乐，同样的构图——倚躺的维纳斯，提香画了好几件，但并非为同一主顾而作。画的背景变换了几次，想必也是订画者的要求吧。画面上的红色帷幔、维纳斯微微凸起的小腹、松软的肉体与造作的姿势，都是无数次重复的招式，演奏音乐的人则姿势僵硬做作；三个人物合演一出戏，等待观众的掌声。这幅油画带有强烈的文艺复兴鼎盛时期的色彩，技巧上无可挑剔。然而，对《维纳斯与音乐》系列作品的评论褒贬不一，有人说是缺乏深刻内涵并带有明显色情倾向，也有人认为具有极高的象征价值，是对感官的隐喻——听觉和视觉是人类对美与和谐的认知工具。无论如何，这幅展览上最贵的作品，一定是裸露尺度最大的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