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慈母情(图)

王继英

　　有一种爱，营造了人与社会的和谐；也有一种爱，成就了和谐的人类。我从母亲的心灵和大自然的默契中，真实地感受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消除人类的苦难，疗治人类心灵上的伤疤，这种神力就来源于和谐。从此以后，我不惜笔墨地去写自然风光,实际是在写我的母亲;我惜墨如金地去写母亲，其实是在讴歌大自然的神韵，笔下流出的同样是一种和谐之美呀。

　　母亲没有上过学，这是她一生最大的痛苦，也是我最怜悯她的地方。她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旧社会的流离失所，新社会的天灾人祸；她早年丧母，幼小的弟妹及继母的挑剔，早早挑起了一个大家族的所有田间重活和家务琐事；中年又遭遇婚变，只有靠包种田地和替人缝制衣物来抚育自己的一双儿女……

　　但母亲对自然风光的热爱，曾令我为之惊讶，一个没有文化、饱尝人生风霜的女人，竟对天光水色喜欢得如醉如痴。现在母亲老了，老了的母亲最大的心愿是从都市回归生她、养她的田园！

　　母亲从电视风光片里看了长白山的风光景色后，一直念念不忘，她不时地同我说起长白山的景色如何、如何。忙里偷闲，我决定抛开所有的工作，带上母亲、儿子前往长白山、镜泊湖踏秋。

　　来到长白山山麓，首先扑入眼帘的是广袤无垠的林海：白桦林秋波传情，红枫木宽大的叶子火红热烈，柞树、楸树、阔叶松竞相媲美，楸树身材修长丰润，阔叶松秀发繁盛飘逸，柞树肌肤光艳、美轮美奂……正是秋色渐浓的季节，一望无际的林海呈现出五颜六色的美妙：宝石红、祖母绿、翡翠黄、银杏白、赭色褐……色彩斑斓得令人目不暇接。

　　母亲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和儿子一起搂搂这棵树照个相，抱抱那棵树干靠靠背，嗅一下树叶来个欣喜的动作，甚至和儿子一起躺在林间的落叶上看天空。

　　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我们感觉自己像一条游龙在崇山峻岭之间、在林海之巅自由地徜徉。从山麓到山顶，我们可以看到从温带到寒带不同植物的类型，植物的分层非常明晰。

　　桦树为适应高山寒冷潮湿的严酷气候，躯干短曲多枝，树皮斑纹极富图案趣味，那虬枝、那沧桑、那风采让我深深地凝视着母亲的皱纹，母亲则双眼含着泪痴痴地望着一片片岳桦林，好像想起了许多过往的记忆。我没忍心打扰，只是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忘记了摄影，忘记了风景的诱惑，眼前只有母亲的目光那么深邃。

　　听人说，人活着就得有一个好身体加上一个坏记性。我立刻明白了母亲的一生，她要的很少，却总认为自己得到的很多；有的多了，想要的就更少了；忘得多了，不愉快的感觉就更少了，身体好了，生活就有乐趣……如同现在，谁能看得出60岁的老人能健步如飞地攀爬山路呢！

　　当所有的树木都瞬间消失，只有满山薄薄的一层绛红，间或淡黄色的毛茸茸的植被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知道这是到了苔藓地带。母亲像回到了故乡的山沟沟中，她快步、轻盈地往山顶上爬，她置身在梦中的天池，身临其境的感觉会是怎样呢？

　　我们沿着布满火山灰的斜坡向人头攒动的山顶爬着。长白山是座火山，天池是这座火山的喷火口。在天池周围环绕着16个山峰作为屏障，这里经常是云雾弥漫，并常有暴雨冰雹，所以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魅力，千呼万唤难见真面目的神秘是可想而知的。无限风光在险峰，母亲拉着儿子气喘吁吁地绕过沿途坐着休息的人群，迫不及待地向顶峰攀登着。

　　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一大块碧蓝的、莹润的天设地造的美玉了。我们站在2600米的高地，向下俯视海拔约2150米的天池。天池呈椭圆形，犹如是镶嵌在群峰之中的一块碧玉，更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翩翩仙女，温婉睿智地在天地之间神游。那碧水中飘着朵朵白云，天水相连处，云山相映，云中有山，水中有云，让人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超然世外的感觉。

　　母亲简直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她激动得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搂着儿子不停地给他指指点点，我则乐不可支地一会儿给他们摄录，一会儿照相。

　　一阵云雾漫过来，恬静的天池立即投入了雾霭。导游怕突然降暴雨，急忙催促大家下山。母亲一步一回头地仰望着最高峰，看得出她的恋恋不舍和刹那间的遗憾。

　　下山的途中，母亲给我和儿子讲了一个她新近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故事，以缓解没有登上最高峰的遗憾：一个老太太乘船去英吉利岛看望小女儿，路遇风暴，船碰上礁石。在场的人慌不择路，悲天悯人，只有老太太沉着冷静地合手祷告，临危不乱。船脱离危险后，大家奇怪地问老太太为什么当时不害怕？老太太笑着说，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天堂幸福地生活，小女儿在远方盼望我去享受天伦之乐。如果去了天堂，我可以陪伴大女儿，现在我可以幸福地与小女儿团圆！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她乐观地面对所有的磨难，这是命运的馈赠啊！

　　天池的水从一处小缺口溢出来，流出约一千多米，从悬崖上往下泻，成为著名的长白山大瀑布。大瀑布高达60余米，很壮观，距瀑布200米远就可以听到它的轰鸣声，循着声势浩大的动静，儿子挣开姥姥的牵手，拿出“东方神鹿”的雄姿，越过一群又一群的行人，迈过一个个陡峭的台阶，像刘翔百米跨栏一样向大瀑布的潭边跑去。母亲有些着急，不顾陌生人的眼神，扯着大嗓门喊着外孙，并一路小跑着想要追上去。尽管我告诉她慢行，我去追赶，但她总不踏实。等我追到瀑布边，儿子已经站在距离瀑布百十米的溪流中心的礁石上嬉戏玩水。我并未责备他，高兴地为他拍起照片来。等母亲赶到水边，我又急忙催促她照相，但母亲气喘不匀，还有一点点不悦，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外孙。我没有体会她的心情，接着拍摄。当我转移视线去拍摄风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扑通的落水声，像白兰花大小的浪花溅起处，母亲落水，双手举着悬空的没有沾水的外孙。等众人把他们拉上岸边，我心惊胆战地回望水面，暗暗庆幸水深不足一米，并且流水不急促。但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不快，教育孩子是随时进行的，言传身教胜过许多大道理，我应该在追上儿子的时候，就晓之以理予以教育引导的。儿子不敢闹了，急着帮姥姥找更换的衣服。

　　此刻，母亲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笑意，我想她此刻的人生感悟比我深许多、许多，虽然她无法用文字表达。

　　沿着长白山大瀑布往山下行走，伴着一路清泉流水的乐曲，绕过满山的岳桦林，经过热气腾腾的长白温泉，我们来到了天池旁边的一个小天池，又名长白湖，水也是碧蓝的，而且非常神秘奇怪，只见入口，不见出口。儿子这回老实多了，他牵着姥姥的手，缓缓漫步在群山、树林掩映的小天池边，又在左顾右盼地寻思着什么。听导游说，小天池的水是圣水，许愿很灵验的。我们见到清澈见底的水底沉着许多硬币，儿子突发奇想，从我包中找出几张纸币，站在岸边教姥姥叠起了小船。当祖孙两人的小船在小天池的圣水中缓缓向入口的源头驶去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和儿子眼睛深情地盯着水面，嘴里似乎在喃喃自语……

　　儿子跑过来告诉我，他许愿姥姥长命百岁，永远快乐！母亲笑着不语，我猜想她心里装着她所爱的一切自然之爱，而大自然也同样钟情着这个慈祥的老人。我在心中祈祷，愿母亲永远幸福快乐，健康长寿。

　　本版插图：尚世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