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不会丢下你
故事导读
她5岁时,父亲去世,妈妈受刺激精神失常。从此,她承担起了照顾妈妈和智障哥哥的责任,还要上学。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7年。
妈妈在世时,她老觉得妈妈是拖累。妈妈去世后,她才发现,这个“疯妈妈”竟是让她变得坚强的精神支柱。如今,照顾哥哥是她补偿妈妈的最好方式。为了哥哥,她多次拒绝好心人的收养。“我已经丢下妈妈了,不能再丢下哥哥!”她说。
突如其来的寒流,让雷冬香睡了一晚,脚仍是冰的。天刚亮,她就蹬开了身上那床又重又硬的棉被。
10月13日是星期六,不用上学,雷冬香想睡个懒觉,但她依稀听见隔壁屋里哥哥走动的声音,她不得不起来守着,以防哥哥发生意外。家里,还有一大堆放了一周的衣服要洗。
这里是重庆市酉阳县大溪镇石堤村4组。12岁的小冬香刚推开房门,一股冷风就裹着雨往屋里钻。她暗自庆幸,前几天才将屋顶的瓦翻捡了一遍,是村干部让几个邻居帮的忙——不然,昨晚家里定会漏雨。
小冬香犯愁了,每周六上午,是她固定洗衣服的时候。但下着雨,怎么到1公里外的水井旁去洗衣服?
18岁的哥哥雷茂林正站在院坝边接房檐水玩,很开心。他只穿了件单衣,看上去如同一个孩子,儿时的癫痫病让他的大脑受到刺激,智力仅相当于小学生。
小冬香拿来件厚衣服,强行让哥哥穿上后,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一双小手托着腮帮,望着雨帘发呆。这雨,让她想起了妈妈。
爸爸去世后,她开始照顾精神失常的妈妈和智障哥哥
2005年冬的一个清晨,小冬香在睡梦中被邻居黎茂菊叫醒:“冬香,你妈出事了!”妈妈一晚没回来——这并不奇怪,自2000年爸爸病逝后,妈妈因受刺激精神失常了,常在村里跑来跑去,有时一连几天不回家。
小冬香记得,那天也下着雨,很冷。当她拖着哥哥跑到妈妈身边时,妈妈的身子已发硬。“晚上掉进水沟摔死的。”村里人说。
小冬香自己都不知道爸爸去世后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从此,这个家三个人,哥哥癫痫,又傻,妈妈也疯了。”小冬香不敢回忆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我白天上学,下午放学后照顾他们。家里没清静过,哥哥常发病,有时一天几次,一发病就倒在地上,浑身抽筋,口吐白沫。常常这时,妈妈又在一边闯祸了。我都不晓得该照顾哪个。”
“这家养一段时间,那家养一段时间,直到2003年冬香上小学。现全靠政府救济。”说起这两个孩子,黎茂菊眼睛湿湿的:“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怜啊。”
一天半夜时分,小冬香突然觉得腰部剧痛,睁眼一看,不知何时回家的妈妈正举着木棒往她身上打,小冬香赶紧爬起来,大叫“救命”。待闻声赶来的邻居将“疯妈妈”制止时,小冬香全身已是青一块紫一块,哥哥这时则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小冬香觉得委屈极了,在夜色中大哭起来。
说到这里,泪珠儿顺着小冬香的脸庞不断掉落,哥哥雷茂林笑嘻嘻地站在旁边,用含糊不清的话劝妹妹:“哭……哭啥子哟,莫……莫哭……”雷茂林笑着伸手给妹妹拭泪,小冬香一甩手,将哥哥挡在一边:“都是你,你恁大个人了,啷个啥都不懂?”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小冬香冲哥哥发火了。
雷茂林愣一下,笑嘻嘻去一边玩雨水。许久,小冬香才抬眼望望哥哥。她走过去,将哥哥的衣服扎在裤带里,埋怨:“这样暖和些,晓得不?”
妈妈不在了,她才知道妈妈是她的依靠
“以前我常错误地认为,要没这个疯妈妈,我可能会过得好些。”小冬香说,她这个“真该死”的想法在妈妈去世那天被推翻了。
当看到妈妈遗体时,小冬香开始没哭。但,当看到妈妈双肩衣服破口处那道不太起眼的老茧时,她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看到妹妹哭,哥哥也跟着哭。
小冬香和哥哥都是在妈妈背上长大的,妈妈左肩那道老茧是背带磨出来的,右肩还有一道。
“她爸死时,冬香才5岁。她妈妈虽然疯,可认得女儿,就算在外面乱跑,也要用背带将冬香背在身上。”黎茂菊说。
妈妈的死并未让小冬香感到轻松,“我觉得我和哥完了。虽然妈妈在世时根本顾不上这个家,只会添乱,但她死了我就觉得没了着落。爸爸死了,我觉得这个家还有妈妈;妈妈疯了,我知道这个家只能靠我;妈妈死了,我才知道,我们离不开妈妈——但这日子还得过。”
小冬香记得,一次,好心的邻居彭详志送了几斤面粉来,妈妈正好在家。妈妈抢过去,将面粉用冷水和好,就往两孩子嘴里塞。彭详志赶紧阻止,帮忙将面团煮熟。
彭详志说:“几天后,我看到她还在喂娃儿吃面粉。细看,都生霉了。原来,她自己舍不得吃,放久了就霉了。”
“我现在才感觉到,妈妈虽然疯了,却是我的依靠。她是爱我和哥哥的。现在我想补偿妈妈已没法了,妈妈不在了,我只能把哥哥照顾好,这样才对得起妈妈。”
为了照顾哥哥,不丢下哥哥,她拒绝被收养
每天早上天亮就起床,做好早饭,和哥哥一起吃后,走一小时路去上学。小冬香在山下的沙滩小学上5年级。她一天只吃两顿饭,中午在校是不吃午饭的。放学回家,先做作业,再做饭。这就是小冬香一天的生活,周末是集中洗衣服的时间。
小冬香在等雨停。雨停了,才能去洗衣服。哥哥的衣服特别多:“他老将衣服弄脏,我平时没时间洗 。”
每天早上,小冬香出门都会提醒哥哥:“要是觉得不对劲,就去找黎婆婆(邻居黎茂菊)。饿了热冷饭吃,小心火。莫出门!”
小冬香最担心的就是哥哥。她怕哥哥突然在家发病,她从学校赶回家已经来不及。
去年冬天,雷茂林突然发病倒在火炉旁,左手被烧伤,至今有3根手指不能完全张开。小冬香很自责,觉得没照顾好哥哥。自此,她出门定会将炉里的火熄灭。
前不久,雷茂林又发病了,小冬香去拉他,雷茂林甩手就给妹妹一耳光,还用指甲掐她。事后,雷茂林看到妹妹手臂上的血痕,问是怎么回事。当知道是自己掐的后,他对妹妹说:“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发病了你就不管我,我一会儿就没事了。”这是小冬香第一次听到哥哥说这么温馨的话,她忍不住扑进哥哥怀里,兄妹俩抱头痛哭。
中午时分,小冬香在炉子上做好了午饭——饭里掺点油、盐,还有几片洋芋,没有菜。家里只有两个碗,大碗是哥哥的,小碗是妹妹的。当雷茂林准备舀第3碗时,突然发现锅里没多少了,再看看妹妹,一碗还没吃完,他犹豫了,小冬香忙说:“我饱了,你吃嘛。”雷茂林不客气地将剩下的饭全装进了肚子。
几年来,有多位来自主城区的好心人提出收养小冬香,每次,小冬香都会问:“哥哥和我一起去行不?”当明白别人不可能收养哥哥时,小冬香会马上回答:“我不去了,我不能丢下哥哥。”小冬香说,她现在对哥哥的感觉就像对妈妈的感觉——相互依靠。
“以前错误地觉得妈妈是拖累,现在我不会再觉得哥哥是拖累了。”
小冬香说,她和哥哥是“相依为命”。“家里有什么事,我会和他商量,虽然他有时懂不起,但我觉得好歹有人一起说说话。哥哥也可以做些家务,比如挑水、热饭……”
画妈妈,是小冬香最大的爱好。她说妈妈是世上最漂亮的妈妈
这个家只有两间屋,两张崭新的床是家里唯一的家具。床是镇政府送的。屋里还有一个炉子,一堆蜂窝煤。一些旧衣服是好心人送的。
屋里没电,大白天也暗暗的。小冬香说:“电线有问题,我们已经点了几个月蜡烛了。”前几天,她跟村里反映了这事,村干部说,会尽快找人把电线修好。
兄妹俩没能力种地,就让给其他村民种,别人每年给他们350斤苞谷,小冬香就利用周末将苞谷背到5公里外的场镇去卖,一次能背30斤,1.4元一公斤。她再用卖得的钱买米,买盐。20斤一袋的米,兄妹俩要吃两个月。“我们有时没在家吃饭,邻居常会叫我们去吃,就省下了。”
他们每月也会买点肉,“我喜欢买肥肉,肥肉可以先爆点油。”说起肉,雷茂林使劲咽了咽口水。
7年来,兄妹俩不断得到许多好心人的帮助,大溪镇民政办干事祝民良说:“早已把他们按孤儿对待,每人每月有200元的救助,钱由村主任代管。所有临时救助,我们会第一个想到他们。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好心人,不定期送去生活物品。”祝民良说,他们也曾想把两孩子送福利机构,但酉阳没有儿童福利院。
画画,是小冬香最大的业余爱好。她的床头贴满了人像,都是女性。“她们全是妈妈!”小冬香对爸爸印象不深,她说妈妈是世上最漂亮的妈妈。
记者看到,这些“妈妈”都长得不一样。小冬香说,她好想在这些妈妈旁加上两个孩子。一个男孩,高高的;一个女孩,矮矮的。
首席记者 周立 摄影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