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业 当代艺术是怪胎
万一哪天世界经济全线崩溃,意大利政府把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拿来换粮食也是有可能的
本刊记者 李宗陶 发自上海
他在石油地质学校长大。小时候,他的英雄是牛顿和爱因斯坦,直到高中发现学校里有个美术兴趣小组,这才拿定主意:这辈子不干别的,就画画了。
在父亲心目中,美术学院哪是什么正经学校。“高一下半年,我犹豫了好多天鼓起勇气跟我爸说,我想学画画。他一直得意我学习好,希望我考一个好大学,这下可好,就好像隆美尔跟希特勒说,我不想打仗了。”“希特勒”的回答斩钉截铁 :“不行,没得商量。”
自此,学习一落千丈。期末考试后父亲失望地捏着他的成绩单,说,画去吧! “天天到处画。白天画色彩,晚上画石膏和人像。我记得那时跟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师傅,能给您画个像么?”
后来,他以“够两个人用”的分数考上广州美院,在师兄的建议下进入版画系。再后来,他画油画,做雕塑,圈内人称“老薛”。
他曾在一家杂志社做了18年美编,“3天干完一月活,有工资生活,有时间画画。”他住在广州,常去北京,丈母娘家在上海,偶尔去大理小住;他把儿子驼在脖子上看摇滚乐,要说他那些人叠人的灵感出自那一刻也不是没可能,然后他迅速画出草图,画在从上海常乐路精品小店买的烧包本子上。
最近他在捣鼓一件大家伙。首先是运石头,他在博客上说:山东司机开着内蒙货车把44吨四川雪花白运到广州再由番禺的吊车卸到客家人的打石场。然后,他做小泥稿、铸铜、1:1放大泥稿、翻制玻璃钢、请工人在玻璃钢上点几万个点、把这些点在大理石上找出来、再做一遍细节、再打磨、再找20个妇女洗干净手摸半个月——最后是这样3件东西:一个健壮的男人折断了另一个健壮的男人(2.4米);一个企图爬起来但把自己折断的健壮的男人(2.4米);30个健壮的男人的脑袋(3米)。
没别的,图个乐。乐趣对老薛很重要。
“你画的不是中国人!”
人物周刊:《前肢》、《侧肢》这类作品,明显带有生物解剖学的痕迹。你雕塑的人物为什么有那么痛苦的表情,虽然他们拥有结实的肢体和肌肉?
薛继业:人体是我们最熟悉的,所以真实地表现人体是最有挑战性的。记得那个说画鬼容易的故事吗?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鬼是什么样子,他怎么画你都不能说不像。但人体不同,从生物学角度,每个人都是一个完美的人体。我对我做的人体从来没有真正满意过。
你提到的两张画是人物把自己扯开,痛苦是合情理的,扯开是荒谬的,问题就在这种反常。反常可能是我们生活的常态,如果你细心环顾一下,会发现以反常的行为去达到正常的愿望是人和社会关系的大部分,那么,什么是合理和荒谬?
人物周刊:我看了一些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与你的作品相比,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将背景虚化,你的人物和那些人物的动作有某些神似。
薛继业:我喜欢古希腊,文艺复兴的精神也源自古希腊。这一阵,我在休息时拿《世界雕塑全集》给打石头的工人看,特别介绍米开朗基罗,然后让他们自己去分辨、取舍,他们的喜好还是倾向古希腊。一些伟大的作品会因熟视而无睹,就像贝多芬,喜欢他反而俗气了,因为好像谁都听他。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最好的东西他们并没有真正用心体会——这就是现状,所以现状不值得关心。
我不希望看我作品的人去感觉时代、种族、文化背景之类的内容,因为画上压根儿就没有,我觉得这方面我做到了。有一个外国人看完画展质问我,你画的不是中国人!我问,是欧洲人吗?他说,也不是。我问,是人吗?他说,是。
所有标新立异都出不了那个尿兜子
人物周刊:当代艺术品市场可能是继房地产、股票市场之后又一大经济增长点,而且利润和升值空间远比前两者来得大。你怎么看?这个市场是虚假繁荣的泡沫吗?
薛继业:你不能因为灯泡是商品而否定爱迪生,也不能因为电脑的普及而忽略了图灵对人工智能的探索,他们都是创造性的。我一直认为科学和艺术在其高尚本质层面非常类似, 现代社会里,所有涉及物质产品的人类活动都融合了这两样东西。过去的艺术家、科学家的创造活动在他们去世时就停止了,但看看周围,我们一直在使用他们的成果。但市场里的艺术和工作室里的艺术是有区别的,收藏家、艺术家、批评家,是怀着各自方式和目的去看待艺术的。
至于泡沫,很难判断。米开朗基罗的东西当时也没卖几个钱,拿到今天,世界500强的第一名也够呛能全部买断;万一哪天世界经济全线崩溃,意大利政府把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拿来换粮食也是有可能的。
人物周刊:艺术品的价格与价值不是一回事吧?你怎么看当代艺术的整体水准和那些天价艺术品的艺术价值?
薛继业:现在只能当它是一回事。艺术品不像黄金和上市公司一样有明确的衡量标准,真正的价值需要好多代具有判断能力的人反复形成共识。
中国当代艺术整体上是个怪胎——有时想变成怪胎都不容易,现代艺术需要的就是怪胎;中国当代艺术的任务就是把现代艺术史上所有原创的怪胎集中降生一遍,这是好事。就像你有一台新电脑,得先把人家的系统装上才好跟人沟通。但若说艺术上的创新,我觉得基本不可能了,因为杜尚的括号太大了,所有的标新立异都出不了那个尿兜子(指杜尚作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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