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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余地之死

  诗人余地之死

  ■本刊记者/刘炎迅

  他想在家专心写作,但是生活并没有给他专心写作的环境。他的妻子被查出患有肺癌,他的双胞胎儿子中的一个因为心脏问题需要接受手术治疗,对于一个仅靠稿费生活的人来说,他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这个年龄,诗来找他,像一个送葬的人。

  面对敞开的坟墓,他醒悟,诗意像一道黑暗。

  诗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他写着遗嘱。

  ——余地《诗人》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如果再来一次。

  他只有一种选择,祈祷上帝的骰子,正好落在自己面前。

  一片发黄的树叶,被风吹落,他听见了那种轻微的脚步。

  它将逐渐地腐烂,化成泥土。

  他早已知道,根本不必恐惧。

  在闭上眼睛之后,将开始又一次远行。

  ——余地《远行》

  在结束与妻子姚梦茹的争执后,他突然安静下来。

  “好了,没事了,你去洗澡吧。”余地,这个刚满30岁的诗人,坐在客厅那张单人沙发上,低着头,瞥了眼扔在一旁的菜刀,哑着嗓子对妻子说。

  15分钟后,当妻子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时,半躺在沙发上的余地已经满身鲜血,他刚刚用那把菜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自杀了。

  许多年以前,一个叫做余新进的青年,挑着一担行李,离开老家湖北宜都姚家店村,只身来到昆明,他要寻找自己的诗歌和文学的梦想。很快,他给自己起了笔名“余地”。

  那时,他不会想过,会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10月19日,余地死后的第15天,身患肺癌的妻子姚梦茹,带着出生百日的孪生儿子平平和安安,回到山东淄博的娘家,几天前,她的母亲,因为心脏病去世。

  “我和姐姐这几天都在忙着料理母亲的后事。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突然不想见任何人,就一个人,守着孩子,静一静!”面对《新世纪周刊》,姚梦茹,这个23岁的年轻女子,一脸悲怆。

  “这将是本年度云南文坛最惨痛的一个事件!” 10月7日中午,正在鲁迅文学院进修的女作家半夏在论坛留言感叹。“诗人余地/离我们而去/不给朋友/诗人/一丝余地/??” 老作家李霁宇,这样表达了自己的哀伤和惋惜。

  最后一夜

  一把刀子正在缓慢地移动。所有的血液正在渐渐地凝固,一把刀子的光芒竟是如此的寒冷。没有人看见一把刀子,正如他们始终无法看见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一把刀子,它的弧线如此优美。

  一把穿过天空的刀子,它始终不肯生锈。

  ——余地《刀》

  张翔武是第一个获知余地死讯、并赶到事发现场的人,他是昆明当地一家都市报的文化编辑。

  10月3日那天,客串体育记者的张翔武一直忙到很晚。下班后他想着喊老友余地出来一起吃夜宵,喝点啤酒。他拨通了余地的手机。

  “喂——”电话那头传来余地的声音。“你在干嘛呢?”张翔武问。“没干嘛啊。在家,坐在沙发上歇着。”余地的声音透出疲倦。

  听余地的口气,张翔武吃宵夜的兴致减去大半:“晚上有什么安排呢?”余地依旧淡淡的语气:“不干什么,在家里看看书嘛。”“哦,这样啊。那好吧,我去网吧看两部电影后,就回去睡觉得了。”张翔武有些失望。

  挂电话前,余地对张翔武说:“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改天我们去爬山吧。”

  张翔武事后说,当时听到余地邀约择日爬山,他又来了些情绪,“心里甚至开始盘算着爬山的准备。”

  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书,妻子姚梦茹在一旁整理家什,一边发着牢骚。余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

  网吧里,张翔武在看电影。“看了部《游侠》,一边和几位朋友聊着,又开始看《杀了我吧》(You Kill Me)。”张翔武回忆。大约晚上11点,他的手机响了,是余地打来的电话。

  “喂——你在干嘛?”余地在听筒那头问道,一个“喂”字,比常人拖长了半个音。“网吧呢,在看电影。”张翔武漫不经心地说。

  “我以前跟你说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啊。”余地语调平静。一听此言,张翔武心里怔了一下,他事后说:“在那之前,余地和我们一起吃烧烤时,就经常说,要是哪天他实在撑不下去了,要我帮他把作品收好,妥善处理。”

  “什么事啊?”张翔武故意问。 “哎呀,就是跟你说的那个事儿,我的东西都在两张光盘里,就在电脑旁边。”余地有些不耐烦,又试图保持平静。

  “放在哪里?”张翔武用降声调再次问了一句。“就在电脑旁边嘛。到时候你帮我收好。”余地说。张翔武事后回忆,余地那一刻的语气出奇的冷静,“不像喝多了,或者开玩笑。”

  张翔武口中答应着,心里在想:“两口子又吵架了吧!”他刚要挂掉电话,那头传来余地妻子姚梦茹一声绝望的尖叫。“我没有听清楚她在叫什么,于是挂了电话,继续看电影。”张翔武说。电影里,男主人公弗兰克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殡仪馆给遗体化妆。

  过了20分钟左右,张翔武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姚梦茹。“张翔武,你赶快过来,余新进他自杀了!你赶快过来!你快来呀!”她在那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张翔武赶到余地家时,姚梦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东边沙发上躺着的人,放声大哭。

  “打了120没有?”张翔武问。姚梦茹说:“已经打了,他们说救护车已经从金星立交桥那边出发了。”“怎么那么远的车也跑来啊?120是傻逼啊,应该就近的啊。”张翔武骂了句。他走到余地身边,俯身去看,余地已经浑身是血,脖子被两条毛巾盖着,额头、脸上、手臂上、胸口、大腿,血沿着沙发滴淌下来,地上淤积着大片大片的深红的血浆。一把满是鲜血的菜刀被丢在地上。房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张翔武摸了摸余地的左手,已经没有了脉搏,再摸他的心脏位置,也没有了心跳,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的余热逐渐退去。

  120赶到。医生上楼后,戴上皮手套,掀开盖在余地脖子上的两条毛巾。这时,张翔武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余地的食道、气管和颈动脉被齐齐割断了。

  一位男医生说:“没救了,你看食道和气管都被堵住了,颈动脉都割断了。下手太狠了,完全抱着已死的决心。”张翔武一听,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失声痛哭。“报警吧。”医生说。

  昆明市梁源派出所的记录显示,接警时间为4日凌晨1时28分38秒。警方调查取证后,确认余地是自杀。

  多余的人

  那些被看成是多余的人,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已经不再重要。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他们现在可以重新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走在热闹的人群之中,我永远是一个多余的人。

  ——余地《多余的人》

  是的,上帝早已把一切给你准备妥当,你必须穿上命运的外衣。

  还有什么被遗漏?如果你是被人虚构出来的,就会拥有不一样的死亡。

  ——余地《死亡》

  张翔武和余地其他好友冯羽之等人一起,护送着余地前往昆明西南面30公里外的安宁凤凰山殡仪馆。

  10月4日下午3点,姚梦茹和余地的好友吴云粒一起,去机场接从湖北老家飞过来的余地的父亲。期间,几位朋友带着姚梦茹去机场附近吃东西。姚梦茹要了一碗米线,刚吃了一口,就一个劲地说太咸了,老板娘换了汤,她还是觉得咸。后来重煮的几乎没放盐,她只是挑了几根。“她身体的盐分都从眼泪中流走了,任何一点盐都是咸的。”吴云粒说。

  等了近3个小时,余父还没有到。姚梦茹又开始焦急起来,“要到马街给余地开死亡证明,不知道晚上有没有人值班。”她不停地哭:“这都是命,都是命!他早就想死了??太心寒了!”

  下午6点半,天擦黑了,余地的父亲终于从机场一楼出口出来,身边跟着村里年轻的会计。一看见老人,小姚便扑在他的怀里失声哭起来。两个人哭着出了机场。

  5日下午,安宁凤凰山殡仪馆。余地安静地躺着。张翔武回忆说:“甚至有些不真实,像一个蜡像,他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感觉不适应。小姚拉着他,伏在上面哭泣,怎么也拉不开。好不容易拉了出来,在最后的那一刻,她又冲了进去,尖叫着痛哭。”

  “葬礼之前,我通知了10个人,这些人,在我看来,都是余地生前当作朋友的人,但是,有些人没有在凤凰山最后告别的时候出现。”张翔武说。

  在张翔武眼里,余地性格开朗,脸上整日挂着微笑,同时也是个有些狂傲的诗人。

  “其实,这些都是一种幻景,他的诗,还有那些实验、先锋的小说,才是他的灵魂和最真实的体现,在那些文字里,充满了忧郁、焦灼、苦痛和极度的彷徨。”张翔武说。

  在朋友眼中,余地是个率真、幽默、不羁的人。身为《边疆文学》编辑的好友雷杰龙回忆,2007年6月,《边疆文学》第8期准备编发余地的小说《伤疤》,需要他的肖像上封面。雷杰龙很快收到余地发来的照片,“照片里,余地坐在电脑前面,电脑屏幕上则是一个极其显眼的裸体美女。我打电话告诉他不太雅观,请他另发一张。”

  余地笑嘻嘻地说:“老雷,没办法呀,我就有那么一张。这样吧,你们杂志封面不要那美女,就把她送给你吧,辛苦你接收一下,把她从照片里取下来吧。”

  “余地是个很善良的人。”张翔武说。余地过得很穷,但是对于去他住处的朋友,他总是豪爽地招待。而自己一个人时,常常吃面条或者咸菜就馒头。他有过7块钱过一个星期的纪录。在他招待的人中也有不少手脚不干净的人,有一位外地来昆明的写作者,在余地住处蹭吃蹭住不算,还顺手牵羊偷走了他二十几本心爱的书。他发电子邮件给对方,对方矢口否认。

  “他爱喝酒,圈子里的朋友聚会时,他常常语出惊人,夹杂着嘲讽之言。智商低的人,不明就里;智商高的人,就会和他发生争执,甚至打起架来,这样的事情,已经有好几次了。”张翔武说。在很多朋友眼里,余地有着卓异的文学禀赋,“读的书多,古今中外,特别是西方文学,”张翔武说,“很多人都可以说自己读的书如何多,但是像他那么勤奋地读书写作的人,很少。我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一张便笺,每天写什么,什么时间读什么书,上面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余地性子很直,很多时候,他会对别的写作者直言不讳地指责和批评,为此得罪了很多人,他自己后来也开始有意识地避免和其他写作者过多接触。余地有时会笑称:“我现在人不在江湖,不问江湖事。”

  尽管如此,以前的矛盾存在,隔阂就依然存在。于是,他被疏远了,他只是一个外地人,客居昆明,为了糊口而已,他的朋友越来越少,或者以前的朋友因为工作忙碌,无暇顾及他的孤独。张翔武坦言:“实际上,他伤害了一些人的感情,对写作的感情,让他们感到自卑,同时,那些人也伤害了他对人世的热爱。”

  今年的9月25日中秋节,妻子姚梦茹在济南老家,余地只好一个人过,这是他的最后一个节日。那天晚上,张翔武打电话给他,他说:“我下了面条,一个人吃着呢。”张翔武一听,有些难受,便说:“喊上冯羽之,我请你们吃烧烤!”

  因为报社临时有事,张翔武无法赴约。“我再打电话给他,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为了表示歉意,张翔武拎了几盒月饼,第二天送给余地。“10月4日凌晨,那几盒月饼上溅满鲜血,余地再也不会品尝它们了。”

  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

  除了假装一种毫不相干的镇静,我知道

  所有的问题都不会得到答案

  在他彻底地进入黑暗之前,我的一切已经轰然倒塌

  ——余地《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

  昆明市西山区近华浦邮电所附近的一处小屋,那是余地生前的家。

  “6000余册藏书从书房堆到客厅,甚至床头。书架上一边挂着一张画符般的十二生肖图,客厅里也有一张,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没有电视。衣服泡在盆里,搁在厨房。一个绿色单人沙发和一个条形沙发放在客厅里,中间是个玻璃茶几,上面有一套木制茶具。单人沙发靠着客厅西墙,上面凌乱地盖着些东西。余地的家是个气场,走进去,就令人感觉到死亡。”曾经到过他家的人这样描述。

  在昆明的几日,父亲余元福很悲伤,但有外人时,他总是勉强笑着,与大家打招呼。“儿子的那些书,我准备运回去。那是他的宝贝,我们要好好守着。”

  和那些书一起,余地的骨灰最终被父亲带回了湖北宜都姚家店村老家。若干年前,余地从那个村子走出来,来到昆明,带着自己的文学梦想,期望能闯出一番天地。

  中专毕业后,余地进了一家私人公司,随后被派到驻昆明的办事处来。“他骨子里就是个诗人,敏感,单纯,根本无法适应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好友陈洪金回忆说。

  被派驻昆明担任公司推销员期间,余地被人骗走了一批货物,货款收不回来,他也就离开了那家公司。当时他住在昆明丰宁小区一套一室一厅的简陋公寓里。在那家公司期间,他的收入还算好,因此有闲钱买下很多书,还有三四百张各类音乐影视光碟。

  离开公司后,余地整日闷在公寓里,埋头写作,生活全靠稿费来维持。在此期间,陈洪金多次劝说余地,多写些具有小资情调的随笔,投给一些时尚生活类的杂志,也能多赚些稿费,但是余地很倔,坚持自己的实验小说和诗歌的写作,给纯文学的杂志投稿。“稿费很不稳定,常常断档,他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到了2003年,余地终于坚持不住了,于是便到当时的《云南法制报》去打工。没多久,又到昆明另一家报纸《生活新报》做副刊编辑。

  在《生活新报》最初的日子里,余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的文学才能让他工作起来如鱼得水。那段时间,余地的生活相对稳定一些,开始写小说,并且在省内省外的一些重要杂志上发表,比如《人民文学》、《山花》、《青年文学》等。

  2005年初,余地结识了比他小7岁的山东淄博女孩姚梦茹。谈了一年的恋爱,两人在2006年底正式结婚。这个时候,余地已经从《生活新报》辞职,“其实他在报社做得挺好,是他自己不想被太多琐事牵绊,他担心自己不能静下来好好写作和读书。”余地的一位好友说。带着这样纯真的想法,余地开始了自由撰稿人的生活,不稳定的稿费成了唯一的收入来源。此时,他已不是几年前那样的单身汉,身后有一个家庭需要去维系,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辞职之前,他可能没有想过自己那么快结婚。”

  生活的压力显然超出余地事前的预想,每月的房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2007年7月8日,他的双胞胎儿子平平和安安的降生,在他的肩头加上了又一付重担。“两个小孩每月花销很大,而他的稿费又很不稳定,日子过得真的很难。”姚梦茹说。

  孩子出生之后不久,姚梦茹被查出患有遗传性肺癌,化疗需要一笔巨大的花销。这让余地痛苦不堪。

  似乎上天有意在捉弄这个不幸的家庭,此后没有多久,姚梦茹远在山东的母亲突然心脏病发作,生命垂危。一切现实的问题都指向一处——钱!

  余地几位关系很好的朋友都意识到他精神日渐颓败,同时也多次提醒姚梦茹,“多留意余地,小心出事。”

  在4日自杀前的一段时间里,余地整日在家酗酒,意志消沉,极度悲观。好几次想了却自己的生命,都被朋友劝止。出事前不久,他在《山花》杂志发表了小说《谋杀》。这是一篇非常奇怪的小说,“它营造了一种连环套叠的循环讲述模式:‘余地’既是小说《谋杀》(记做《谋杀》1)的作者,又是故事的主人公;在故事中,他就自己的新作中篇小说《谋杀》(《谋杀》2)接受了记者的书面采访,随即失踪;采访资料透露,《谋杀》2中的天才作家‘罗列’最终被他自己创作的长篇小说《谋杀》(《谋杀》3)中的主人公‘张力’杀害,而后‘张力’销匿于世。”一位学者如此评述。

  写出这样一个以‘余地’为主角的内容诡异的自杀小说,让余地的朋友感到担心。

  10月4日,妻子姚梦茹从山东回到昆明,带给余地一个更坏的消息,他们双胞胎儿子中的一个,因为心脏问题,需要接受手术治疗。

  “生活如此不堪,不留一点余地!”余地的一位朋友说,自杀前的那段时间,余地喝着酒,听着妻子的牢骚,一下子就崩溃了,“他找不到生活的答案??”

  余地死了,除了同情之外,也有人认为,作为一个男人,以死谢幕,丢下重病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儿子,实在不负责任。

  10月19日,姚梦茹面对《新世纪周刊》,喃喃地说:“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呢?”

  生活在今天的诗人们

  ■本刊记者/刘炎迅

  诗人在社会的位置越来越边缘,他们在现实中的种种努力显得一无是处

  “先锋诗人杨钊在家中自杀,送往医院途中不幸身亡。”2007年10月5日,余地自杀身亡次日,这样一则消息开始在网络上流传。

  又是诗人!又是自杀!

  正当众人扼腕叹息之时,消息的最初发布者弓阳突然发表声明称,杨钊没死,依旧健康地活着。这只不过是他和杨钊本人共同策划的一场行为艺术——《作品1006号:生死间隙》。

  “这不过是一个玩笑。”杨钊事后轻松地说。

  事实上,除了策划者本人,没有人认为这个玩笑有趣,一时间网络骂声四起,很多人痛心疾首:“现在的诗人都怎么了,如此无趣,如此混乱,如此荒诞,如此没有底线!”

  这只是近年来“诗人”制造出来的噱头之一。诗人上街乞讨、诗人的裸体朗诵、诗人乞求包养、诗人自囚写作??失去昔日荣光的诗人,在当下中国,以另一种姿态,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可悲的是,这一切,都与诗歌无关。诗人,似乎丢失了自己。”一位网友说。

  诗人,这个特殊的群体,在这个经济至上、效益优先的年代里,是什么样的生存状态?

  《诗刊》编辑孙文涛曾自费走访隐匿于全国各地的多位民间诗人。农民、打工者、公务员、干部、教授、记者、小商贩、退休者、无业、军人,每一位受访的诗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经历。

  据孙文涛所做的抽样统计,受访的诗人中,长期无业者最多,占30%。

  隐居诗人

  2007年10月21日,北京市朝阳区水碓子东路上的国林风写字楼,孙文涛接受了《新世纪周刊》的采访。这位出生于1952年的瘦瘦高高的诗人,现为《诗刊》杂志的一名编辑。他提起自己历时两年的寻访民间诗人之路,依旧充满激情。

  “我是个诗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更多地了解中国的诗人群体和诗人文化,我之所以自费去走访全国众多隐匿在民间的诗人,正是出于这样一种简单的想法。好诗在民间,好诗人也在民间,不能忽视。”在他的3个小时的讲述中,一幅中国民间诗人的生存现状图谱逐次铺展。

  孙文涛给自己寻访民间诗人的行为取名为“大地访诗人”。他的第一站是贵州。在那里,他遇到了两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诗人,哑墨和梦亦非。

  1942年出生的哑墨,原名武立宪,贵州普定人。“常年栖居贵州山区,他除了诗歌创作,还是一个坚定的当地民间诗歌资料的搜集整理者。”孙文涛说。

  哑墨有过激荡的青春岁月,在归隐这片山林之前,曾于1978年支持创办民间诗刊《启蒙》,此后又参与创办了《崛起的一代》、《中国诗歌天体星团》和《大骚动》等民间诗刊。

  如今已经65岁的哑墨,住在贵州山区一处叫做野鸭塘的地方,仍然坚持写作诗歌。 “因为子女的照顾,没什么负担了,和年轻时遭的那些穷苦比起来,现在我可是快活多了。”哑墨说,和一些年轻的诗人比起来,“不必总想着明天下锅的米在哪。”

  哑墨书房的墙上,贴着日常作息表:“上午阅读学术、理论性的文字,中午午睡片刻,下午看看文艺作品。”哑墨说,每逢农历的节气日,他都是背上行囊,独自爬上家门前的那座山峰,坐在长满野草的山头,望着飘渺弥漫的云雾,创作诗歌。“有时候,一天下来,写不了一首完整的诗歌,都是些零散的诗句片段,我很喜欢,那是我的‘山栖诗语’。”

  那天,孙文涛正在和哑墨畅谈时,一位年轻人敲门进来,扛着一包印刷品。年轻人就是梦亦非。

  梦亦非,原名武开翔,贵州独山人。1975年出生。早在1996年便创办民间诗刊《零点》,也是西南地域性写作的重要倡导者之一,曾写出《黔南故事》、《苍凉归途》等长诗,同时他还参与编写了《诗前沿》。

  “我的笔名出自五代诗人翁宏的一首诗,‘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我最早拿这个名字写武侠小说。”梦亦非说,“我是个闲云野鹤式的人,没法接受社会游戏规则,怕有一天成了小官僚毁了写作。”因此,他早在1997年就辞去了独山县上司镇邮电支局局长的职务,这么多年来,一门心思放在诗歌创作和民间诗歌刊物的运作上。

  梦亦非有些骄傲地说,当初办民间诗刊《零点》,审稿、编辑、跑印刷厂等等工作,都是他一人包干。“其实自己办一份诗刊,是很辛苦的,邮寄费、活动费还有印刷费等等,每一期印500本,要8000多块。”他说,目前的民间诗歌刊物中,他的印数算是中等。

  “为了维持日常生计,保证《零点》的正常运作,除了诗歌,我还写小说,中篇或者短篇。”梦亦非很坦然,他说:“写诗是朝圣,是修炼,写小说完全是谋生,是玩,是游戏。”

  每天,在贵州的这处村庄里,梦亦非下田插秧、上山砍柴之外的时光,都交给了诗和小说。他有一间简陋的木屋,里面放满了书,只要坐在其间,他就感到满足,感到踏实。乡民们却不能理解,视其为“怪胎”。

  这个村子很偏僻,梦亦非与外界的主要交流方式就是信件,“我的信件很多,村里的邮递员都成我专职的了。”他也曾凑钱买了一台电脑,期望与外界有更多交流,“村子里根本没有网络线路,更糟糕的是,电压还不稳定,电脑很难正常运转。如今成了摆设。”

  “我不后悔,我天生就是游离在社会边缘上的人。”梦亦非说。

  两年多的时间,孙文涛一直在路上。“走访中,那些民间诗人的各不相同的生存状态,让我感慨万千。”“这些民间的诗人,基本有着一个共同点,隐居式的生活,甘于寂寞,诚心静气地去创作诗歌。”

  打工诗人

  “要想真正了解中国现在的民间诗人群体,有一个数量庞大的部分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广东一带的‘打工诗人群体’。”孙文涛说,“打工诗人”和他们的诗作,作为现代中国社会转型的一份特殊的精神记录,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在走访中,孙文涛接触了众多的漂泊异乡的打工者,“白天拉水泥板车,砌砖墙、筛黄沙,做着最耗费体力的活,晚上,蹲在灯光昏暗的工棚里,用诗歌来书写自己的苦闷、悲伤、忧愁和愤怒,当然也有喜悦,不多。”打工者背井离乡,乡愁成了他们永恒的话题。一位打工诗人写下这样的诗句:“今夜的桌上只有两个杯子/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让桌上的木纹/流成一条通向故乡的河。”

  “他们语言或许不够艺术,思想或许不够成熟,可能会遭到否定或轻视,但谁也挡不住这些打工者的诗句中迸发出来的血性的光芒。”孙文涛说。

  张守刚是打工诗人中比较执著的一位。他先后在湖北砖厂打过零工,在内蒙古煤井下挖过煤,之后又在一家汽车配件厂做过冲压工。几年前,张守刚在冲床操作切边过程中,因冲床失控,他左手拇指以外的4个手指头全部被切掉。在极度悲伤和郁闷之下,他写下:“生活/在每一次断指时/发出毫不相干的笑/让我的眼泪朝着天空/飞去”。

  沈岳明同样是一个为了梦想流浪的文学青年。初来深圳时,他在一家酒店做杂役,杀鸡杀鱼倒垃圾。每天连续工作十五六个小时。一天下来,沈岳明的一双手上留下的是累累伤痕。尽管如此,他仍然坚持写诗。后来,他离开那家酒店,进入深圳一家玩具厂,做起了仓库管理员。有一次临近下班时,他突然灵感来了,就趴在桌上写了几行诗,却刚好被前来拿货的主管看见。最后,他被炒了鱿鱼,理由是上班时间干与工作无关的事。

  很快,沈岳明又进了东莞厚街一家陶瓷厂,做了一名流水线工人。在那里,因为工作卖力,沈岳明由一名普通工人被提拔为绘彩部主管。这家台资厂的厂规出奇得森严,周末不得休息,全天24小时只有晚上10点后的一个小时可以上街买日用品。虽是主管,沈岳明本质上仍然是个打工者,并没有实际权力,只能严格遵守这样的时间规定。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每天写一首诗。

  荣光不再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中期,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诗人们蓦然间发现,写诗不仅无法养家糊口,甚至连残存的一点尊严也难以维持了。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是,某著名诗人流浪在外,已身无分文。到了一家酒馆,他以曾经屡试灵验的方式央求老板,希望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以换取一杯美酒,但遭到老板的奚落:“我可以给你酒喝,但请你不要念诗。”

  “既然诗歌不能带来GDP、不能评职称、不能带去面试、不能带来高稿酬和增加收入、不能娱乐朋友、不再能讨恋人喜欢、不再能成为畅销书、不再能证明才华??简直一无是处,那么还要诗做什么呢?”一本主流周刊如此评说。

  一度风靡校园的偶像诗人汪国真早已不写诗了。据说闲暇时他除了题字作画外,其工作室主要为企业、风景区和城市创作宣传歌曲。自从20世纪80年代在诗坛大红大紫之后,汪国真的诗坛之路就不是那么一帆风顺和得天独厚了,有一次在北京某高校演讲时,有大学生递上纸条称:“初中崇拜你,高中喜欢你,大一时很少看你,大二以后就不再读你。”令汪国真当时万分难堪。

  后来,由于写作诗歌收入逐渐减少,汪国真在朋友建议下四处筹措资金在北京市区内开了一家火锅店,希望借自己的名气能为这家店带来滚滚财源。不幸的是,因为汪国真不懂经营,这家火锅店很快倒闭,这位曾经的当红诗人的大部分积蓄也赔了进去。

  2001年秋,在诗坛上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汪国真又毅然决定复出。为了给复出造势,汪国真精心准备了一台汪国真诗歌朗诵会,亲自登台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代表作品。这台“汪国真复出诗歌朗诵会”声势甚大,除各高校中汪国真昔日的崇拜者外,文坛中诸多知名人士也纷纷前往捧场。但令人惋惜的是,虽然复出声势大,但收效甚微,复出的作品《汪国真诗文集》在各地书市上,鲜有人问津。

  一位网友在自己的博客中写道:“原来那个能写出少男少女心声的汪老师已死。”诗人西川直言:“在上世纪80年代你要不写诗,那你简直就是一个很荒唐的人,因为全国青年都在写诗。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你要再写诗,人家就会觉得你简直有病。”

  “曾经比较出名的那批诗人,如今的生活都不是特别的好。顾城、海子自杀了,食指疯了,舒婷隐居海岛了,随着诗歌光辉时代的过去,如今提起写诗,非但不是一种荣耀,常常会变成一种羞辱。在一次商务酒会上,中坤集团董事长黄怒波自我介绍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诗人”,随即听到台下一阵嘲讽声。一位曾经在大学异常活跃的诗人,现在每当被人介绍诗人身份时,总会遭到他的激烈反击,‘你才是诗人,你们全家都是诗人。’”孙文涛无奈地说。

  著名诗人北岛,现在居住于美国,不定期给国内的一些杂志写专栏,“随笔一类的,不是诗。”如今这位诗人这样理解诗人和诗歌的尴尬:“那时由于时间差——意识形态解体和商业化浪潮到来前的空白,诗人戴错了面具:救世主、斗士、牧师、歌星,撞上因压力和热度而变形的镜子。我们还险些以为那真是自己呢。没两天,商业化浪潮一来,卷走面具,打碎镜子,这些误会再也不会有了。”

  复兴路径难寻

  今年初,芒克、梁小斌、默默、莫非、车前子、树才、老巢、潘洗尘、叶匡政等14位诗人齐聚冰城,共同签署了号称“中国第一个诗歌自律公约”的《天问诗歌公约》(以下简称公约)。内容包括每个诗人都应该维护诗歌的尊严,反对诗歌无节制的娱乐化等。

  在“梨花体诗歌”盛行的年代,在有人喊出“文学死了,诗歌死了”的年代,这到底是一种炒作,还是如他们所说“是对中国新诗90周年的献礼”?

  孙文涛觉得,就公约的具体内容而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第二条,‘诗人天生理想,我们反对诗歌无节制的娱乐化’,还有第七条:‘到了该重新认知传统的时候了,传统是我们的血’,都有积极意义,但是第八条就有点问题,‘诗人是自然之子,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我们反对转基因。’能否认识24种以上植物,与能否做好一名诗人,似乎没有太大关联。”

  “问题不在于细节,关键在于,这样的行为,是否有助于诗人的成长,是否有助于诗歌找回昔日的荣光。”孙文涛坦言,“将目光从山林之间转回城市,那些80后甚至90后的少年,吃着汉堡,听着嘻哈,看着老美,摇着,滚着,一副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模样,一转身,却又会安静下来,写诗,比如春树。”

  比起70后诗人,80后和90后的诗人们是幸运的,他们拥有网络,一个自由自在的空间。孙文涛说,他曾经访问过的两位诗人老刀和发星,编辑了一本《独立 E时代77—83年出生诗人作品选》,其间80后诗人的实力彰显无疑。

  “诗歌如何复兴?关键可能在于我们怎么看待这些年轻的诗人和他们新鲜的诗歌。”孙文涛说,对80后诗人的误解,是当代不少诗人和评论家所共有的问题。不少人认为,春树的诗歌稚嫩、过于简单和缺乏内在的深度,这种争论到现在还没有平息。

  “最大的问题在于中国固有的诗歌传统思维逻辑在作怪。时代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诗歌的定义和实践自然需要变化,不能拘泥。这样,诗人才能活得有灵魂。”孙文涛说。

(责任编辑: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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