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星(右三)与水兵们在一起
在学习方永刚事迹活动中,以一首《军港之夜》而闻名军内外的海军诗人、词作家马金星深受鼓舞和激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把拳拳爱国爱党之心,化作一首动人心魄的生命绝唱——《党啊,我想对你说》。马金星的事迹本报10月12日一版刊登后,在读者中引起十分强烈的反响,被誉为是一个方永刚式的忠诚党的事业的好同志。广大官兵纷纷来函来电,渴望更多地了解马金星这个人。为此,我们编发了著名作曲家吕远以及马金星的战友和妻子的文章,既是纪念,又是记录。
——编者
优秀的作品源于出色的人品 吕 远
我和马金星合作将近40年,可谓老搭档。他逝世后,我蓦然回首同他的交往时,才知道我对他作风、品格乃至人生价值的认识,几近雾中看山。我带着隐隐的歉疚感,写下这些回忆的文字。
我认识马金星是在“文革”期间。当时我担任海政歌舞团的艺术指导,所创作的《克拉玛依之歌》、《东风吹》、《老货郎》、《小冬木》等作品被视为“毒草”,被关起来批斗。马金星当时是空军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但丝毫没有革命小将那种盛气凌人的“造反派脾气”。一天,他给我端来一杯开水,说:“我刚搞创作不久,这次怎么也没想到能见到您。从今天起,您就是我老师,我写的歌词您随便改。”他说话时总是两眼直直地对着你,放射着直率的光芒。我心里依然忐忑不安:革命小将能把“大毒瘤”当老师?我沉默地看着他。他似乎并没察觉我的疑虑,好像早就和我相识,说他的童年,说他的学历,说他所喜欢的许多作品,甚至他能背诵出《小冬木》的一些诗句:“这儿埋葬着一个黄皮肤的孩子/他没有病,也没有罪/但是他只活到十四岁……”在后来每天进行的创作活动中,他总是用自己的语言写他的真情实感。他谦虚地把自己放在学生的位置,但却从不随波逐流。有争执时,他能清醒地弥补自己文思中的不足,倾听别人的意见。他总是很平等地对待自己和他人,对强者不恭维,对弱者不轻视,从不为个人目的去伤害他人。历史证明,这是他后来能够写出许多影响广泛、为广大群众喜爱的作品的人格基础。
后来,马金星进入海政歌舞团,而且在我领导的部门。他小我将近20岁,却成了我的好友。他带来的依旧是勤奋的作风、耿直的性格和朴实的为人。到他逝世之前,我和他合作的作品有近百首。在30多年的时间里,他作为一个部队的文艺工作者,总是很出色地完成各项创作任务。全国人民都知道他创作的《泉水叮咚响》、《军港之夜》、《幸福不是毛毛雨》等歌曲,但并不知道他创作的艰难。他体质羸弱,长期患胃病,又做了大手术,常年服药。但他从没掉过队,也没叫过苦。海岛、渔村、舰队,都留下了他长长的足迹。
有一段时间,爱情歌曲被当成封资修毒草进行批判,马金星第一个站直了他瘦弱的身体,开始了爱情歌曲的创作。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一题材的广阔前途。这不仅表现了他的勇敢,而且表现了他敢于为社会负责的无畏精神。我说我是旁证,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当时远不如他勇敢和坚定。我那时正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和唐诃写故事片《甜蜜的事业》的插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那本来就是一首爱情歌曲。导演谢添也是个很勇敢的艺术家,他给我们的就是“并蒂的花”“比翼的鸟”那类歌词。我和唐诃商量:“刚刚为这种题材挨过批斗,咱们得防着点。”于是我们就在歌词里加进了“迎着那长征路上革命的风雨,为祖国贡献青春和力量”等内容。到现在还一直这么唱着。其实影片里的人物并不需要这句词。这件事主要是我的责任。尽管不算是错误,但却是我不如马金星勇敢的铁证。所以当马金星把“文革”后第一首爱情歌曲《泉水叮咚响》歌词拿给我时,我反复看了几遍,谨慎地分辨它的安全系数。在他勇往直前的感召下,我就在北京电影制片厂为这首歌词谱完曲,交给了他。他一溜小跑就去交给了卞小贞。我又抄了一份交给了录音《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于淑珍。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这首爱情歌曲很快就从海政歌舞团的音乐会上传遍了全国。尽管马金星后来知道了许多“上纲”的意见,但他毫无顾忌,再接再厉,紧跟着又写了一首爱情歌词《海鸥》交给我,李默的演唱又受到了肯定。
就这样,马金星锐不可当,马上又给了我一首《青春圆舞曲》,卞小贞、于淑珍演唱后又受到了广大青年的喜爱。但到了《军港之夜》的时候,他受到的抨击最为沉重。
在那之前,虽然题材有了突破,但唱法——表现形式还是“革命”的,当苏小明的非正统唱法刚刚露头的时候,非议几乎是普遍性的。马金星和团领导敏感地意识到这种演唱的变革意义,他勇敢地接受了这项工作——既要反映军人的生活又要使用那种当时并不被认知的“新”的“声种”和“新”的表现手段,这是一个艰难细致的劳动过程。他和刘诗召颇有匠心地选择了水兵的睡眠情境:军港之夜。这里既表现了马金星创作意志的顽强,也表现了马金星创作方法的机智。苏小明那种唱法和声音,很难表现战斗生活,他们就来表现“夜曲”。在当时的环境下那是很不容易的,但是他们做到了。此后,马金星不停地寻找新的突破点,通过《幸福不是毛毛雨》等一连串新作,一路推进,完成了一次通俗音乐的“战役”。尽管它的形式、唱法都不能说是全新的,但我想说,它是中国音乐生活多样化的一次历史性的突破。从这个意义上说,马金星的贡献是巨大的,是具有历史重量感的人。这就是马金星追求的人生价值。
马金星的品格,不仅仅表现为他勇敢的艺术突破,还表现在他在复杂文化生活中的严肃实践。在封闭停滞的音乐时代,他勇敢地冲在前面;当音乐创作出现“向钱看”的倾向时,他又清醒地远离浊流,严肃地尽到他作为文艺战士的社会职责,默默进行着毫无金钱效益的创作。在我离开海政文工团后,他仍然常来找我作曲,都是歌唱祖国新面貌的歌词。《写在祖国大海上》像他从前的《南沙,祖国的项链》一样心胸开阔,充满对祖国领海的深厚感情。特别是前几年他送给我的《新时期工人歌》,铿锵有力,豪迈宽广,写得很有深度:“满腔热情一双手/我们是党旗上的那柄锤头/新时期的工人兄弟/快跃进改革的大潮流/……强盛我们古老的中华民族/现在正是好时候!”他那时有病,但在歌词里看到的是多么坚强的体魄!可惜,他终于倒下了。他在清廉中倒下了,没有留下财产,却为我们留下了绚烂的歌曲和出色的人格魅力。
(作者为马金星的搭档、著名作曲家。题图为进入创作状态的马金星。本版照片由王欣提供)
一个值得我爱的人 王 欣
1981年,我有缘走进了军营,成为海军医科学校的一名学员。记得新兵连结束的那天,学校组织我们观看海政歌舞团的演出,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场听苏小明唱《军港之夜》,第一次注意到《军港之夜》的词作者原来是一个叫马金星的人。因为学校在北京的缘故,我经常有机会观看海政歌舞团的节目,也就越来越多地听到马金星的名字,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多产的词作家。直到1989年,一天接班时,交班护士告诉我,科里住了个年轻的师级干部、名人,他就是马金星。马金星患有胃病,从前做过大手术,病情反反复复,有近两年的时间,医院是他常进常出的地方,于是,医生、护士们也就和他这个老病号熟络起来。时年43岁的马金星是个单身汉,因此去看他的女孩儿不少,仿佛生活在百花丛中一般。那天我转病房时,见他手里拿了本书,便借过来看,原来是他刚刚出版的一本歌词集。随手翻到之处,刚好是几首爱情诗。当我还他书时,他问:“觉得我的诗词怎么样?”我说:“你的爱情诗色彩太灰了,也太苦涩了。”他看了我一眼,问:“还有吗?”我答:“怎么好像一个爱情悲观主义者?”他说:“想不到你个小丫头还挺敏锐,还懂点诗。”得到夸奖,我笑道:“这写的该不是你自己吧。爱情诗首先是作者个人情感的表达,我无法想象一个生活在花团锦簇中的人竟是个爱情悲观主义者。”
他沉默了,不再吭气。好奇让我开始关注他。
当我认真审视马金星时,竟发现了许多许多与我的想象截然相反的东西。一次,我和他去参加某多功能厅的开业仪式。那是一个很富有浪漫情调的场所。虽然那里为大家免费提供饮料,但我觉得喝点酒会更有情调,于是我点了蓝带啤酒。服务员告诉我,蓝带啤酒要收费,每听30元。上世纪90年代初期,在人们的工资还只有三五百元的时候,30元一听啤酒,实在是有点贵。马金星悄声对我说:“想喝啤酒咱回家喝,30元能买一箱呢!让你喝个够。”我白了他一眼:“不想花钱没关系,这账我结。”马金星一言不发,结了账,闷闷不乐地坐着,既不唱歌,也不跳舞。我们只好打道回府。走在大街上,我明白他为何不高兴,抢先说道:“哎,你的诗词写得很浪漫,人可不太浪漫呀……”他说:“诗歌可以很浪漫,这是一种写作手法,去表现你浪漫主义的情怀;生活也可以很浪漫,但不一定非得用钱去堆砌,浪漫不等于浪费。”经他这么一说,我立马心疼起来,但仍坚持道:“你这么小气,怎么追女孩子呀?”马金星道:“我不是小气,而是务实,要物有所值,这是我生活的原则。要是因为这个女孩儿不跟我,我打光棍儿好了……”那天,我又发现了马金星与我想象中的一个极大反差。爱情就在这种不断发现与不断否定中产生了,可喜的是,发现的是美好,否定的是恶习。我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我还发现,马金星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记得有一次,一个年轻的词作者去看他,谈起了当时正在举办的“八荣八耻”征歌活动。马金星问:“这次的征歌活动你都写了哪些作品?”小伙子答:“我没写。”马金星不禁批评道:“你应该写,作为一名军队的文艺工作者,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是你的首要任务。不写,说明你的政治敏感性不够强呀!”几天后,小伙子把他参加“八荣八耻”征歌活动的作品送到了马金星的面前,马金星高兴地说:“进步很快么!”
这就是我眼中的马金星,一个值得我爱的人。(作者为马金星的妻子)
一生听泉响叮咚 ——忆马金星老师
李成福
我与马金星老师相识在1998年夏天,原因是他看了我的几篇习作,想和我交流一些看法。我们在风景秀丽的东钱湖畔畅谈了近3个小时,经验之传和立志之诲都使我受益匪浅。后来我们又有5次面缘,每一次少则20分钟,多则两个小时。我们的话题有创作观点,也有生活感受;有生活看法,也有人生际遇:
“写词就是带着镣铐舞蹈。要在几行、十几行的文字里完成一个命题,要注意语法,要注重形象,要易记好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很多人都想写词,很多人都在写词,但很多人都没有写好。毕竟词有章法、有规矩,不是随便摆弄和游戏文字。
“简单才是高明。简单不是单纯的不复杂,简单是一种高度,一种境界。我在《泉水叮咚响》中用词非常简单,但形象准确,所有的人看了都明白无误。再比如《军港之夜》,里面没有一句深癖的话,每一句都很简单。要记住,功夫在诗外。要加强语言修养和锤炼,"推敲"这个典故应该烂熟于心并指导行为。总之,要力求用最简单的文字说出深刻的道理。
“学习才是硬道理。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浩如烟海。仅从诗词方面,乐府、唐诗、宋词、元曲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只要从里面汲取营养,就可以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这既是民族精神的传承,也是对文化的推动和发展。年轻人一定要多学习,向传统学,向生活学,学习知识,学习技法。
“作诗先要做人。大家都在讲德艺双馨,这绝非易事。有些人自恃有才,不讲德行,结果授人以柄。古人都知道文如其人的道理。要让作品有思想、有深度、有见地,做人是第一位的。文章写不好不影响过日子,但做人出了问题生活就会出乱子。”
2007年8月30日,得知马老师辞世噩耗,痛笔口占,以表悼念:一生听泉响叮咚,半世吟雨润花容,情伴潮声涌蔚蓝,歌飞海天越苍穹。人直为高爱作峰,冷看浮华不苟同,笑谈功名化流云,悲欢尽赋风雅颂。爱泊军港夜听风,情激浪花诗意浓,以波作弦步雅韵,只憾英年太匆匆!(作者为海军上海基地教导员)
难忘马老师的骂声 薛振川
上图左为马金星,右为薛振川
马老师脾气大,经常骂人,许多人都知道。可是许多人喜欢挨他的骂,他骂得你明白,骂得你舒服,骂得你进步出成绩。
我作为海军的业余文艺创作骨干,和马老师相识10年,挨骂10年。有时在电话里挨骂,有时到他家里面对面挨骂,有时我得求他到他喜欢吃的饭馆一边吃一边请他骂。马老师对我说过,每一首歌词都应该是我们用劳动在音乐艺术殿堂辉煌墙壁上粘贴的一块金箔!
我第一次挨马老师的骂是1998年,那年为参加全军业余文艺汇演,海军机关派马老师辅导我们这些业余文艺骨干创作节目。当我拿着自己写的非常满意的歌词给他看时,没想到招来他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骂我用成语堆歌词,骂我为押韵瞎用词。从那年开始我和马老师有了“挨骂”的交情,在他的骂声中我的歌词得了全军业余文艺汇演一等奖。人生难得一严师啊!
有一次挨骂,我终身享受。那一年我在部队受了挫折,自认为怀才不遇,产生想转业离开海军的念头。告诉马老师后,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你以为你是谁,你离开海军你啥都写不出来!”马老师的骂让我深深感到他那种对海军骨子里的热爱,也坚定了我对海军的热爱。因为我知道马老师一生坎坷,两次参军、两次婚姻、两次大病,还有诸多的一般人没有的两次,可从他歌词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对海军那种骨子里的热爱,始终没有改变!
去年,我根据北海舰队优秀士官朱桂全的先进事迹创作一部无场次报告话剧,从开始构思到具体创作,还是和以往我的许多创作一样,在马老师的“骂”声里我写得非常顺利,他也对我的本子给了极少有过的表扬。我便有了请他写主题歌的念头,他说:“你先写,完了拿到我这挨骂。”忽然有几天马老师家里电话没人接了,想到他前几天曾经到医院检查身体,我担心地拨通他的手机,果然住院了!他在电话里极其平静地告诉我:“我得癌症了,胰腺癌。”我真以为经常开玩笑的他又在开玩笑!我急忙打电话到海军总医院打听,没想到千真万确。我赶到他的病房,他平静地说:“真的是癌症,没什么,不就是早死一点儿嘛!”看着马老师那无奈的目光,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后来的一次看望中,马老师突然问我话剧的主题歌写好没有?一提起歌词,马老师两眼立即放出了敏锐智慧的光芒,我把我的歌词说给他,他竟然又一句一句的“骂”起我来。后来,我到北海舰队开始话剧的排练,一天他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我,我把你的歌词重写了:“谁人心中没有爱?你的爱没有一粒尘埃。谁人心中没有爱,你把爱献给祖国的海……”我热泪盈眶!《你的爱》——这很可能是马老师生命中最后一首歌词啊!果然,在话剧《好兵朱桂全》进京演出、我带主要演员到马老师的病房去看他时,他竟然老泪纵横。他告诉我们,那时他是病情最重的时候,他真是把这首歌当成自己一生的最后一首歌词来写的!他怕爱人王欣不让他写,不敢打开笔记本电脑,就偷偷把纸和笔藏在枕头底下,想好一句写一句。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不是马老师最后一首歌词,而是他病后的第一首歌词!去年年底,马老师治疗效果很好,在家里休养。一天,他又打电话骂我:“我不行的时候你老找我,现在我没事了,你倒不找我了!你什么意思?我要干活!”我立即赶到他家,告诉他我正在帮助北京市高级法院策划一台歌颂和谐社会的主题晚会,正想请他而不敢请哪!他兴奋地说:“和谐社会的歌词我写!”不几天,《同在人生路上走》、《和谐北京》、《感谢你,人民的好法官》3首歌词出来了!
今年4月,我正全力以赴创作歌颂“忠诚党的创新理论的模范教员”方永刚的情景歌舞报告剧《忠诚》,马老师问我最近忙什么,我一直不敢对他讲方永刚的事,因为都是癌症,我怕他想得太多。不想他在电话里发火了:“怎么还不传给我剧本看看呀?”我谎称还没有完成而拖延着。4月末,我带爱人陪马老师夫妇到怀柔疗养。他的《泉水叮咚响》就是在怀柔的山泉声中引发的创作灵感。马老师情绪和身体极好,我们还一起步行登上了古长城。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方永刚的事我全知道了,我知道你不想告诉我,你太小看我了,我不会上网啊?我不会问别人哪?”我知道他一直琢磨着想为《忠诚》写首歌词,就向他约了稿。
7月,癌细胞已经侵袭到马老师的大脑,出现一阵阵意识模糊的情况。清醒的时候他说过,我想工作啊!哪怕给我5天时间呢!后来,我因治疗糖尿病也住进海军总医院,便天天到昏睡的马老师跟前守一会儿,想听他说歌词,想听他骂几句,但他走了,不能再骂了……
10月8日,大型情景歌舞报告剧《忠诚》首演成功,马老师写的晚会主题歌——《党啊,我想对你说》大获成功,被公认是近年来歌颂党的难得的优秀歌曲!
马老师!永远不能当面听您骂了,但现在我创作时,经常回想您的骂。
(作者为海军机关文化活动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