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首家农村民办少年宫生存调查

　　本报记者 王烨捷

　　编者按

　　胡锦涛同志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提出：“动员社会各方面共同做好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工作，为青少年健康成长创造良好社会环境。”从本期开始，本版开设“关注青少年校外活动阵地建设”专栏，就当前我国各地相关情况进行调查和报道。同时，我们也欢迎读者就此发表看法，提出意见和建议（请发至tqkb＠cyd．net．cn）。

　　10月27日星期六，上午8点，石佛铺村人头攒动，农民们推着货车往村口的花生交易市场赶去。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唯有语文教师庞留安家铁门紧锁。晨曦下，大门两侧挂着的牌匾分外醒目——一块写着“宏志幼儿园”，另一块写着“善堂镇石佛铺村青少年活动中心”（以下简称“活动中心”）。

　　“这里周六上午没活动。”庞留安和妻子朱素红从远处走来给记者开门，手里提着水桶和扫把。10年来，庞留安家里只有每周六的上午才会如此安静。

　　农村里的“少年宫”

　　庞留安是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善塘镇石佛铺村沙西中心校的语文教师。1997年起，他用自家的屋子办起了幼儿园。2000年，他又在幼儿园的基础上办起了农村青少年校外活动中心。

　　庞留安的家——一栋使用面积不到400平方米、三上三下（上下两层各3间房）的两层楼房，平日里是20多个农村学龄前儿童的幼儿园，周六下午和周日全天是70多个农村中、小学生休闲活动的场所。

　　“据我所知，这是全国第一个建在农村的青少年校外活动场所。”《中国校外教育工作年鉴》（以下简称《年鉴》）的编辑吴春京每年都要对全国各地青少年校外活动场所建设的情况做一次统计，庞留安自办农村校外活动场所的事迹被她发现后收录在2004年的《年鉴》中。

　　比起城市里动辄花上百万元甚至上亿元建设的青少年校外活动场所来说，石佛铺村青少年活动中心显得寒碜了许多：前院、后院基本没有规划，零散分布着羽毛球场、秋千架以及水泥砌成的乒乓球桌和象棋台，教室里的课桌椅陈旧拥挤，轮胎铁链做成的秋千摇摇晃晃，石头砌成的厕所又脏又臭。

　　然而，对于许多从小在石佛铺村长大的孩子来说，庞老师的家就是村子里的“少年宫”。

　　下午1点，离活动中心开门还有1个小时，后院的象棋台上已经有两个男生“杀”了起来。水泥砌成的象棋台表面粗糙、灰尘又多，一不小心就会蹭破皮肤。下象棋是这里最抢手的活动项目之一，经常出现两人“对杀”、多人围观的场面。

　　“以前根本没听说过象棋，现在已经能玩了。”正在下棋的男生王振伟已经连续两年报名参加活动中心了，家住石佛铺村的他“以前放假就在家待着，也不想做作业。现在下完棋就去楼上图书室做作业”。

　　男孩儿喜欢下象棋、打乒乓球，女孩儿则热衷于荡秋千和打羽毛球。虽然这些活动设备简陋、安全性较差，但每个项目设施前总会有几个孩子在焦急等待。

　　这里的6间屋子，分别是电脑房、电教室、图书室、美术室、心理活动室以及一间和幼儿园共用的休息室。

　　二楼正中央的大房间里，十几张桌子整齐地排列在一块儿，这间能容纳二十几个孩子的屋子是活动中心最大的教室。教室正前方的大黑板上零星地点缀着几个汉字，侧前方摆放着用电视机和电脑键盘自制的简易电教设备。庞留安把这个房间称作“电教室”，他在这里开办了礼仪、卫生、视听等课外兴趣班，还有语文补习课程。

　　电脑房里只有一台电脑，一个月前刚刚开通上网业务。屋子里陈列着一些书画、照片等私人物品，还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庞留安在县城上高中的儿子回家后就睡在这里。平时电脑房向活动中心的孩子们正常开放，但最多只能容下三四个学生。

　　尽管庞留安一家在2003年搬到邻居家“暂住”，给孩子们多腾出了一间房。但面对越来越多想到活动中心来的孩子，夫妻俩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今年有200多个来自各村的学生报名，但我们这里只有4个老师，地方又小，最多只容得下七八十个孩子。”

　　石佛铺村所在的河南省鹤壁市有37万余名青少年，其中近30万名生活在农村，而能够为这些孩子提供校外教育服务的场所只有去年在鹤壁市区内建成的市青少年校外活动中心一家。大多数农村孩子处于“有学上、没处玩儿”的尴尬境地。

　　“10岁的姐姐带着8岁的弟弟两人过日子；孩子出去玩儿一个礼拜不回家也没人知道；放学回家看色情片、辍学打游戏的比比皆是。”10年前，庞留安萌发了自建农村青少年活动场所的想法，当时他每月工资300元，“休息日父母不在家，孩子们就到我这儿来看看书、下下棋，我还可以指导他们做功课。”

　　活动中心现在向学生收取每人每年20元的报名费，同学们告诉记者，这里过去是免费的。

　　“2004年前后，开支过大，场地扩建、聘请教师、对外宣传等，花了不少钱，入不敷出。于是，开始象征性地收取报名费，对单亲家庭的孩子免费。”庞留安说，3年前，团中央相关部门开始关心这里，紧接着，团县委领导亲自过来帮忙出主意、做宣传、树典型。短短几年，报名参加活动中心的孩子从十几、二十个人猛增到一两百人。眼前这个活动中心就是2005年为适应农村孩子需求扩建后“规模较大”的一个。

　　农村民办校外活动场所：缺钱、少地、无主管

　　活动中心开办10年，庞留安算了一笔账。

　　首先是两次“大修”，一次是1999年的“瓦房变平房”，一次是2005年的“平房变楼房”，共花去建筑费约5万元，扣去团县委协调镇政府补贴的3000元以及市县文明单位捐助的1万元，庞留安自筹的3．7万元中有1．2万元是向亲戚朋友借的；2004年聘请两名老师兼任活动中心辅导员，支付每人每月250元工资，3年支付工资1．8万元；添置电脑、图书、活动设施、文体用品等花费近万元。总开销约6．5万元，扣除至今尚未还清的4000元，共支出约6．1万元。

　　今年庞留安的月工资涨到了1100元，比10年前涨了800元，每年的月收入比上年增加80元，不吃不喝10年可以攒下44640元；妻子朱素红1995年开始在家经营幼儿园，按平均每年招收30个孩子，每人每年收70元学费，12年下来能挣约25200元；活动中心最多容纳80个孩子，收费3年，共4800元。总收入不到7.5万元，这还没有刨除庞留安一家4口的生活费，儿子上高中的学费以及活动中心开通热线电话、上网、降温、取暖、对外宣传等日常开销。

　　采访结束，庞留安特地发来短信：我们夫妇准备取消报名费。

　　“我40岁工资1000多块，比县城许多公务员都来得高，以后每年工资还会再涨，过20年退休后还有退休工资，儿子、女儿到时也大学毕业有工作了，把现有的这个活动中心继续下去没问题。”他说，现在他最担心的不是钱，“关键是，农村那么多孩子，他们有更多更新的需要，我家周围都是别人家的地，就算有钱也没办法再扩建了。”

　　不久前，石佛铺村西边某工厂倒闭，有一块四五亩大的土地在村委会手中等待处理。机会来了，庞留安得知这一消息后撒腿就往村长家跑，他想让村里把地拿出来新建活动中心，“那块地就在中间，被4所小学包围。”庞留安说。村长没有给他明确答复，只说需要“再看看”。

　　在农村，半亩地30年的使用权可以卖五六千元，5亩地就能卖五六万元。对石佛铺村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如果把地卖给商人，村里不仅会有一笔一次性的卖地收入，每年还能增加一笔税收收入，同时，招商引资成果也是考察村干部工作成绩的重要指标之一。

　　这两天，听说有好几户人家都去村长家要那块土地，庞留安整个儿凉了半截：“应该是没戏了。”他找到近几年来不断帮助扶持农村青少年活动中心的善堂镇政府、团浚县县委以及鹤壁市文明办的领导说明情况，但对农村土地划拨的问题，他们显然力不从心。

　　鹤壁市文明办协调科科长肖春雷说：“农村土地划拨村委会说了算，谁都没有办法。根据现在的土地政策，谁要土地都必须向省里打报告，一套程序走下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他表示了对民办校外活动中心的一些顾虑，“校外活动中心一般都有主管单位，出了问题就找主管单位。民办的活动中心没有主管单位或者操作规范约束，容易产生各种权利纠纷。”

　　据了解，目前我国青少年校外活动场所有教委办、团办、妇联办和民间自办4种形式。前三者具有公益性强、收费公允、财务制度严格、师资质量高等诸多优点，但这类校外活动场所仅在县市及以上地区配备，且分布不均，难以惠及广大农村地区的青少年；后者从省会、直辖市到农村地区，从公益性场所到营利性场所，各种情况都有，因缺乏长效管理机制，有的资助中断关门大吉，有的为赚取利润不择手段，游戏机房、网吧、台球馆等，什么都敢开。

　　农村民办校外活动场所当下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没有主管”。

　　石佛铺村青少年活动中心目前是“鹤壁市未成年人"三理"教育基地”和“优秀青少年维权岗”，两块牌匾分别由鹤壁市文明办和团鹤壁市委颁发。然而，石佛铺村这个青少年活动中心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合法？活动内容和设施是不是也需要符合政府办青少年校外活动场所的一般标准呢？到庞留安家玩耍的孩子如果发生意外，责任应当由谁来负呢？

　　这些问题早在活动中心成立之初就一直萦绕在庞留安的脑海中，他为此翻查了许多文件、资料，找了各种相关部门。但是，10年过去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谁也不知道。

　　受到媒体关注3年来，庞留安第一次把创办活动中心早期的情况“说明白”：“1997年,我先问学区主任也就是现在的教办主任如何办理办学手续，后来又问过好几个部门，最终都没有着落。”

　　石佛铺村“少年宫”能否被复制

　　虽然民办校外活动场所的合法性暂时没有保证，但大多数人表示，应该鼓励越来越多像庞留安这样的人站出来为农村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出一份力。然而，庞留安自办农村青少年活动中心的样本究竟能否在其他地区复制呢？

　　庞留安现在每月收入1100元，幼儿园年收入2000多元，再加上现在因为没有时间耕种基本被荒废的3亩农田，如果没有办活动中心，这样的收入足以让一家人过上舒适的生活。可是如今，庞家厨房的桌子上，很少看到肉，邻居说，他们一个月可能就吃一两次猪肉。

　　曾有人建议庞留安增加活动中心的报名费，但他拒绝了，“农村孩子家里的经济状况我再清楚不过了，哪怕只再多收5元钱，许多孩子就可能来不了了。”庞留安一再强调，他办活动中心不是为了赚钱。

　　像庞留安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尤其在经济欠发达的农村地区，迫切需要一套由政府主导的校外教育发展机制为农村孩子的健康成长保驾护航。

　　在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2006年联合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建设和管理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中，虽然提及“鼓励支持社会力量兴办公益性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但对社会力量兴办的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如何得到认可、得到哪个部门的认可才能成为“公益性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的问题，《意见》并未作出具体规定，只是提到要“制定《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公益性评估标准》（以下简称《标准》），从服务对象、活动内容、时间安排、服务质量、经费使用等方面设置相应指标，定期进行考核、评估，并将考评结果作为财政支持的依据。”

　　《意见》同时对农村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的建设标准也提出了预期：“要研究制定农村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的制度规范，在设施配置、管理模式、活动方式等方面作出明确规定。”

　　庞留安手中也有一份《意见》，他告诉记者，他和他的活动中心等待的正是这套标准。因为根据《意见》内容，确定“公益性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的身份是民办未成年人校外活动场所享受政府财政保障以及税收优惠政策的根本前提。

　　本报鹤壁11月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