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民 毕文昌
梁:今年是章乃器先生诞辰110周年。最近,他的家乡浙江青田县委、县政府和杭州师范大学共同召开了一次学术研讨会。我去参加了。章先生是上个世纪重要的政治活动家、社会活动家,又是杰出的经济学家和金融家、实业家,他已经成为家乡人的骄傲。
毕:在20世纪中国的政治舞台上,章乃器先生算得上一个掷地有声的人物。一般人听说他的名字,往往因为他是1936年入狱的“七君子”之一。1957年“反右”,他又是挨批的三个部长之一。其实他的一生,可圈可点的事情很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他担任政务院政务委员兼编制委员会主任,一直把政务院的机关编制控制在2万人的定额之内,各单位的装备乃至交通工具的配额,也都严格控制。后来他转任粮食部长,这个定额就突破了。周恩来在1954年感慨地说:“章乃器部长为不超过这个控制数奋斗了两年。两年半以后,章部长不管了,大堤溃决,一下由2万人增加到8万人。”章乃器1957年成了“右派”以后,几次见到周恩来,都据理自辩,从来没有承认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他在这些历史关头的选择,是否正确,自然可以讨论。但他这种鲜明的个性,在同代人里是少有的。有人说他是“中国骨头最硬的知识分子”,确实当之无愧。
梁:有意思的是,对章乃器的硬骨头性格,今天人们的看法并不一致。我在讨论会上,就听到几位发言者为章先生这种性格造成的后果而惋惜。以世俗的眼光看,章先生那么有才干,1948年放弃在香港经营房地产的发财机会回到内地,太不划算;当了高官,因言贾祸,晚年凄凉,更是不智的选择。当今流行的人生哲学,和章乃器先生的人生道路,确实存在着巨大的时空错位。章乃器有非凡的经商之才,但个人发财不是他的人生理想,说放弃就放弃了。章乃器有卓越的行政能力,但位居高官也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丢失了也不消沉。他还有更加高远的理想。1946年,他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过自己的未来之梦:“杀人的刽子手改行做了国营大屠宰场的屠夫,官僚们一部分变为善于伺候人民的公仆,另一部分成为医院的看护。拿着剪刀检查文字的人们,被分配到大型的国营服装厂做剪裁师;检查信件的官员则成了机关、企业中处理日常来信的助理秘书。”他的理想,简单地说,就是让中国成为一个美好的民主宪政国家,建成一个公平正义的公民社会。
毕:现在流行成功学。从政,官做得越大越成功;经商,钱赚得越多越成功;科学教育界,头衔越高越成功;文艺体育界,名气越大越成功。人们喜欢追星,自觉或不自觉地以成败论英雄、话得失,没有人去追问成败背后的价值问题。历史上那些不计个人得失,追求更加高远理想的先贤,往往不被认同,不被理解,与人们渐行渐远。有人甚至把这种追求当成先贤的缺点和失策。我觉得,这反映了一种是非混乱,价值迷失。
梁:其实,只要回顾一下人类文明,就知道这种以成败论英雄的所谓成功学并不高明,是很浅薄的。那些青史流芳的人物,往往并非世俗眼光里的成功者。相反,很多都是悲剧人物。三国时期,魏人李康有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揭示了一条规律。名垂青史的先贤,往往具有超越世俗、领先时代的品质。但这种品质,往往会给个人命运造成悲剧。章乃器学术研讨会是在杭州的三台山宾馆开幕的。宾馆对面正好是于谦墓和于谦祠。于谦的命运不但是悲剧,而且是比章乃器更惨烈的悲剧。他在明朝危亡之际挺身而出,保卫北京,挽狂澜于即倒,最后却被复位的明朝皇帝冤杀。血不曾冷,风孰与高?中国历代的帝王将相,数不胜数,但大多数都被后人遗忘了。后人能够记住的,只有其中极少的一部分。于谦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已经成为一种精神象征,为后人所景仰。
毕:我相信,章乃器先生也将成为一种精神象征,为后人所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