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协“扩招”冒犯了谁
作者: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博士)
和谐社会,政府与市场为什么要对立起来?于是双方达成共识……
今年的“作协扩招”事件,引起了各界强烈的反弹。一般来说,扩大总是多数人欢喜的事,高校扩招,中超扩军,企业扩股,不相干的旁人,虽然说三道四,倒也乐观其成。至多是个“步子是否走得太快”的问题。作协扩招,作协可以改善年龄结构,年轻作家找到了组织,岂非两全其美?何来这许多骂声,还引发“作协掉价还是80后掉价”的大讨论?
认为“作协掉价”的人心目中,“作家”仍是一个高贵的、重要的、需要认证的名衔,而作协,是一个类似“全国牙防组”的机关。
对“80后”失望的人眼里,这帮小孩本来就是靠着颠覆既有的文学体制、文学规范而成名、走红的。他们的叛逆就是他们的武器,他们的旗帜。如今最老成的还不超过27岁,就一个个响应作协号召,从“写手”摇身变为“作家”,这岂不是“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鲁迅式的感慨又一次浮现,本以为青年是有希望的、常为新的,未料他们的“奋斗”,也只不过要在被市场喂养长成后,再来分一条庙堂里的胙肉。
还有一些评论,分明只冲着“郭敬明”这个名字。原创是作家的身份证,抄袭之作如何能成为加入“作家组成的协会”的通行证?在他们看来,无关乎双方的身份,这就是一种社会丑恶现象,与某某法院招收劳改释放人员,某某大学聘请假文凭持有者一样。
当然,在这些评论落笔之时,我猜啊,每个人心中都会浮现别的一些人名,靠非常手段赢得作协会员名号者,抄得大义凛然者一直不乏其人,谁不知道呢?谁又能说呢?从这个角度来看,郭敬明有点冤——阳光下的罪恶,人人得而骂之,王蒙的面子也遮不住。
不过,风物长宜放眼量,未来郭敬明很有可能成圣——他一个人承受了无数人的罪责,这难道不是堪比钉十字架的救赎行为吗?尽管未必是自愿的……说这事我该用什么腔调——荒诞?沧桑?打住吧,说不得。
我这人有个毛病,有任何事件,总会回头看看历史。作协扩招这事儿,我找到的历史样板是“京派、海派之争”。现在都认为沈从文是代表“京派”批评“海派”,其实他倒只是在意那些对文学创作缺乏“认真严肃”的态度,“在上海寄生于书店,报馆,官办的杂志,在北京则寄生于大学,中学,以及种种教育机关中”的文人(《文学者的态度》)。那时倒没有“驻会作家”、“作协主席”、“党组书记”等名目,北京也并非当时的首都。但不知怎样就被媒体炒作成了“京派、海派之争”。于是惊动了鲁迅。鲁迅是相当福柯的,一眼就发见了论争背后的权力关系,直揭出了“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没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获利,而自己也赖以糊口。要而言之,不过‘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则是商的帮忙而已”这句著名论断。这话用来说沈从文,大概冤枉,但却是近代以来的实在情形。
鲁迅接着又解释,为何近官的“京派”会瞧不起近商的“海派”呢?那是因为“从官得食者其情状隐,对外尚能傲然,从商得食者其情状显,到处难于掩饰,于是忘其所以者,遂据以有清浊之分”。(《“京派”与“海派”》)。试回想15年前,“纯文学”是如何在市场面前傲慢、鄙夷的,10年前,评论界是怎样对网络文学、青春文学不屑、齿冷的。
新世纪,昔日的冷淡决绝早已变作今朝的宛转相就,而市场的受益者亦渐有所悟:游戏规则并没有根本的改变,作协的资源也不可小觑。胳膊何必要与大腿拧呢?和谐社会,政府与市场为什么要对立起来?于是双方达成共识,你填表我推荐,咱们原是一家子云。
书商手里有让人长脸的市场份额,作协手中的这奖那奖也自有它的魅力,资源整合,双赢。
最后说一句:“80后”进入作协,并没有改变什么,体制仍然运转正常,叛逆旗帜会有人接掌,周星驰罗大佑被尊为大师,自有另外的亚文化偶像崛起。街市依旧太平,太阳照常升起。(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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