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驻伊拉克大使馆建成之后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戒备最森严的外交使馆。CFP |
美国驻伊拉克大使馆中的水果店。美国外交团队即将迁入新的使馆。CFP |
伊拉克:巴格达的美国超级堡垒
美国驻巴格达新大使馆将是世界上最大、最昂贵,也是最不受欢迎的大使馆。这个超级外交堡垒耗资6亿美元,有619间防爆房间,各种生活设施应有尽有。不幸的是,它除了坚不可摧,一无是处。
文 William Langewiesche
编译 洪庆明
世界上最大最昂贵的大使馆
3年多前,美国驻巴格达新大使馆——美国超级外交堡垒刚步入计划阶段时,绿区内的美国官员依然坚信,新伊拉克的建设将会取得巨大进展。
塞诺对巴格达局势的看法与大街上的实际情形如此脱节,但他似乎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可能是极端与世隔绝的产物。新伊拉克的建设正稳步前进?工业停顿了,水电断供了,污水流溢在大街上,大学门窗紧闭,叛乱状态不断蔓延,宗派主义日见高涨,枪炮和爆炸声如今响彻昼夜。月复一月,巴格达正在化为尘土。塞诺显然对商店仍然出售蔬菜、水果和日用品而感到振奋,假如他晚上冒险外出,会看到路边一些咖啡馆也人潮汹涌。但这座城市建设唯一明显的进展就是绿区防卫本身。塞诺回到国内,与华盛顿一名内部人士结了婚,成为福克斯新闻台的一个评论员。最终,他投身于“危机通讯”生意中,似乎意识到伊拉克已步入令人恐怖的歧途。
在巴格达绿区里,关于伊拉克重建取得进展的言论平缓下来直至最终熄灭。有名无实的伊拉克政府的头面人物与美国人一起,待在安全舒适的地方,巴格达其他部分成为恐怖的“红区”。尽管记者和其他稀少的西方人继续在那里生活和工作,但美国官员则完全禁足于这些地方。与此同时,绿区的防卫继续加强,更多的检查哨和防爆墙层层环绕着那里的居民,美国官员躲进共和宫里防卫森严的驻地,绿区成为了他们的禁地。
这就是导致美国建造一个新豪华堡垒的过程,1000名美国官员及其众多的随行家属将逃遁其中。这个将于今秋完工的建筑群,是世界上最大的最昂贵的大使馆,围墙环绕的区域内有21幢经过加固的大楼,坐落在底格里斯河岸边104英亩的土地上。这个新建造的大使馆,耗资达6亿美元,并且每年要再花12亿美元的运营费用,这笔费用对耗费巨大的伊拉克战争来说亦算不菲的数目。负责设计的是堪萨斯市一家名叫贝杰·迪文·雅哥尔的建筑公司,它去年5月曾因把自己的设计规划和图纸贴到网上让国务院大为光火,为应对批评,这家公司辩解说Google地图能提供更好的视觉画面。
无论如何,这个建筑群的地点是人所周知的,几年来,这里的大型建筑吊车和通宵的施工灯光,即便在河对岸也一目了然。我们有理由推测,武装分子很快就会从秘密房屋里窥测这个地方,用手机和无线电装置引导他们同伙的火箭和迫击炮瞄准方向。然而,他们似乎不着急动手,等他们把大量的军火从其他地方偷运到这里,给这样一个诱人的目标最后一击。
一个应有尽有的封闭碉堡
这个建筑群的预算和时间进度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对国务院来说,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主要承包商是科威特第一公司,因安全原因不允许雇用伊拉克人,而是从孟加拉国和尼泊尔等国输入1000多名工人。伊拉克当地人失业的巨大问题,因美国人对本地人的恐惧而更加恶化了。科威特第一公司被指控扣押工人的护照防止他们逃跑,好像它不这么做,这些工人就能轻松地走出绿区,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顺利通过机场检查站,挤开人潮汹涌的售票柜台,买上票,贿赂警察免去烦琐的出境检查,飞往阿联酋首都迪拜。在伊拉克的大背景下,这样的指控是荒谬的,因为正是伊拉克本身囚禁了人们。美国政府自己就是一个囚徒,它建造了一个坚固的监狱,自己居住其间。新大使馆正是在他们囚禁自己的愿望的驱动下,开始建造的。
有关新大使馆的细节依然不为人知,但基本的东西早已了然于世。环绕的围墙至少9英尺高,由足够抵抗迫击炮、火箭弹和汽车炸弹袭击的加固混凝土筑成。据猜测,围墙四周有坚固的塔楼监视,铁丝网组成禁入区。共有5个可防御的大门,它们大部分都终日关闭着。还有一个紧急出口,供绿区沦陷或美国溃败之时使用。在建筑群内部或附近区域,有一个直升机停机坪,为大使或其他高级官员往来执行重要任务服务。建这个停机坪的内在寓意是为最坏的情况作打算,避免美国在越南失败时出现的惊慌失措的大众从楼顶逃离的那种情形,所以永远不要说国务院没有从历史中汲取教训。
然而,新大使馆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逃离伊拉克而是为了留在这里——无论基于什么理由,无论出现何种情况,也无论花费多大代价——而建。因此,这个建筑群是自给自足的,里面有自给的发电系统、水井、饮用水处理厂、污水处理厂、消防队、灌溉系统、互联网传输系统、电话中心、手机信号收发网、邮政服务、燃油仓库、汽车修理厂、食品和日用品商店和车间。大使馆居于中心区域,这是一幢新式的美国碉楼风格的建筑,带有狭长的凹进式窗户,一个能防止生化武器攻击的过滤式空调系统,以及供数千工作人员办公的巨大空间。大使和副大使都配有加固的居所,空间很大,足够举办优雅的外交招待会,甚至有迫击炮炮弹落在它前面炸开也不妨碍招待会进行。
至于使馆的其他工作人员——大多数是政府雇员,将迁入619间防爆的公寓里,他们在那里将享受到新水准的私密生活,这些公寓最大的效果之一就是一定程度上缓解困扰着绿区生活的性压力。精彩——作为一条总则,如果美国官员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做爱,那么世界会更美好。但很不幸,在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里,性解决办法太过泛滥难有所成。相反,这里的居民们模仿家乡排遣着自己的挫折感,巴格达中心的美国住所看上去像是奥尔良乡村或弗吉尼亚郊区搬过来的。新大使馆里有网球场、美丽的游泳池和防弹的娱乐中心,中心里配有设备良好的健身馆。大使馆里还有打折商店,居民们可以在这里花费他们的危险任务津贴和薪水。里面还有社区中心、美丽的沙龙、电影院和一家供应酒类的美式夜总会。它有一个自助餐厅,第三世界国家的劳工从丰盛的菜肴里随意选择。食物是免费的,有快餐小吃、新鲜水果和蔬菜、寿司卷以及低热量的特制食品。三明治、沙拉、汉堡、冰淇淋和苹果派,美国的辅食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大菜,应有尽有。所有这些都是在武装护卫之下从科威特经由死亡公路运到这里的。当奶酪供应减低时,恐惧的浪潮就会侵袭大使馆里的人。他们返回国内后,国务院面临着处理创伤后心理压力的问题。
源于美国外交的历史教训
美国过去并不像这样的。在它成立的最初134年里,美国对建立大使馆毫无兴趣。直到1910年,它只在摩洛哥、土耳其、泰国、中国和日本等5个国家拥有外交财产。美国那时候还没有所得税,因此,依赖公共财政的外交使节租用场地以压低费用。1913年,美国首次征收所得税,税率在1%—7%之间,以后征收空间逐年增长。国内渐渐放松了对国务院预算的控制。当美国赢得第二次世界大战后,20世纪50年代作为一个自信的强权出现在世界舞台上,沉湎于反苏的斗争中。这是美国外交大扩张的时代,没有哪个国家因太小或不重要而被美国忽视,美国开始了大规模的大使馆建设计划。前苏联同样如此。
前苏联的大使馆是强烈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砖石结构的千年庙堂式样,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国家欲给人们留下永恒持久的印象。相反,美国的大使馆是现代主义设计的展示窗,用钢铁和玻璃搭建成通风良好的结构,采光良好,直视街道。它们代表着一个慷慨的、开放的和进步的国家,并且某种程度上昭示着它们的成功——譬如不经审查地自由出入,签发护照和分配援助款项,安排文化交流。但看上去无论如何阳光,在这些美国大使馆所描绘的乐观主义背后,潜藏着黑暗的一面,即美国过度的自信,它的干涉主义的强烈欲望,它的面孔清新目光澄澈的杀戮能力。虽然美国人自己还鲜有认识到这些,但世界很久以来即已看透了美国的这些特质。了解在美国大使馆围墙内策划了多少次地方干涉——包括公然的和隐蔽的,大规模的和小规模的——颇能说明问题,这个数字一定达到数千次。
对美国干涉主义较早的反击发生在1965年3月30日,当时越共的汽车炸弹破坏了美国在西贡的大使馆,致22人死亡,186人受伤。最近谈到那次攻击时,美国前外交官查尔斯·希尔说:“这次袭击在政治上的震动是,国际秩序的最基本原则——双方共同约定外交官员及其在所驻国执行的外交使命不可侵犯——遭到了破坏。”难道他从来没有想过,正是这个大使馆多年来一直在侵犯越南?如今在斯坦福大学胡佛协会和耶鲁大学任职的希尔,在解释最近美国驻国外大使馆遭遇的麻烦时说道:“普通美国旅游者必须明白,为这些麻烦负责的,不是美国政府,而是恐怖主义运动的兴起,它们邪恶地反对国际秩序的基本原则、法律和既存的外交实践。”
在现年71岁的希尔眼里,“普通的美国旅游者”是幼稚的、怯懦的、不知道感恩的。但美国大使馆不是纯粹的外交机构,而是充满着政府的暗探,隐藏着中央情报局(CIA)的特务。要害并不在于一定要把CIA从这个被神化的地点驱逐出去,也不是美国的干涉主义一定达不到预期效果,而是所谓的外交豁免权是一种脆弱的幻觉,自然而然会被那些为争得自己一席之地不惜冒死战斗的游击队员所漠视。
20世纪60年代在越南西贡对外交豁免权的侵犯向驻世界其他地方的美国大使馆蔓延,外交人员开始受到攻击。1968年的危地马拉城,1973年的喀土穆,1974年的尼科西亚,1976年的贝鲁特和1979年的喀布尔,恐怖分子纷纷暗杀美国的高级驻外使节。同样在1979年,驻德黑兰大使馆发生绑架人质事件,驻在国政府亲自参与违反外交豁免权。1983年,又是贝鲁特:一辆满载炸药的汽车在美国大使馆的门廊引爆,建筑前半部分轰然倒塌,63人丧生,17个死亡的美国人中,有8个是为CIA工作。美国大使馆移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弹攻击美国海军地点,结果1984年9月再次遭到汽车炸弹袭击,22人陨命。这些都不是孤立的事件,在西贡失陷后的10年间,据估计有近240起针对美国外交人员和外交设施的袭击和未遂袭击。1983年10月23日,同样在贝鲁特,恐怖主义开着巨型的汽车炸陆战队营房,在爆炸中杀死242名美国士兵,据说这是历史上最大的非核武器炸弹。有人可能申辩美国外交政策的长期收益,但似乎应该采取一些措施解决当下问题。
外交堡垒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国务院成立一个小组研究驻外使馆的安全问题,由退役的海军上将鲍比·因曼领导。1985年6月,研究小组提交了一份报告,未卜先知地呼吁大幅度地全盘加固美国262个海外外交设施。美国做了简单的安全改进,装上防碎窗玻璃,建起铁栅栏、交通路障,安装监视摄像头,在使馆门房处设立检查哨。因曼的报告更进一步,建议重选使馆地点,在城市郊区偏僻的地方建类似于碉堡的复式建筑迁入其中。同时,这份报告还呼吁成立新的官僚机构——外交安全服务委员会,全盘负责海外工作人员的安全。
该计划得到国会批准和拨款,但开端缓慢异常,没有人愿意加入蹲碉堡般的外交机构。第一座因曼式建筑1989年竣工于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1991年愤怒的武装分子跨越围墙时,美国人只能通过直升机仓皇撤退,留下当地的工作人员及其家属惨遭屠戮。在美国纳税人的巨额花费下,有半打的美国外交使馆按照良好的标准建了起来。但到上世纪90年代晚期,建设进度只能按每年一幢的速度发展。国务院急切地要在前苏联集团国家开设新使馆,因此极力避免按照因曼的标准施工。
然而,1998年8月7日,“基地”组织袭击美国驻内罗毕和达累斯萨拉姆使馆,301人死亡,5000多人受伤,这两座使馆都是位于城市中心的透光的设计,没有任何一座曾经加固过。在挫败感中,克林顿政府向苏丹和阿富汗发射了巡航导弹,并任命另一位退役将军威廉·克罗伊调查大使馆的防护情况。次年,克罗伊发表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报告,批评“美国政府的集体失职”,并再次重申了14年前因曼制定的标准。他要求安全——无论在建筑方面还是外交方面——现在都必须被置于首位。
受到严重教训的国务院这次认真地发誓要加强安全。2001年鲍威尔执掌国务院后,他重组了驻外设置办公室,并重命名为“海外建筑运作办公室”(OBO)。同年,通过一项耗资14亿美元的雄心勃勃的计划,打算在10年内建造140幢加固海外大使馆。不久后发生了9·11袭击,使这一计划越发紧迫起来。因此,直至现在,才有按大使馆新标准建设的旗舰——巴格达超级堡垒的出现。
然而,这个过程充满着悖论,安全手段升到了主导地位,而外交目的退居幕后。美国具有全球利益,它需要追逐这些利益的工具,但在荒郊野外、铁丝网环绕的21世纪的僵化外交大使馆,可能对它追逐外交目的助益不大。对政府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曼倡导的新官僚机构——外交安全服务委员会,已变成一个庞大的企业,雇用来自世界各地的3.4万多名员工,吸引着数千私人承包商,它的高级代表们巡查世界各地数百外交设施,评估真正的安全危险和添加新的限制,很少有驻外大使敢对他们说不。安全是首要的,但获得安全却越来越难。在巴格达,迫击炮正日渐精确猛烈。在绿区的大使馆工作人员,在建筑间行走,或者待在没有加固的建筑里,也都被要求穿上防弹衣和戴上头盔,他们一般都乘坐装甲陆虎车外出,并且受到私人保安的严密保护。
世界究竟怎么了,我们竟要在一座敌对的城市中心建立一个加固的美国堡垒?这个堡垒除支撑自身以外,不从事任何建设性的活动,这种隔绝是安全所必需的,但悖论在于,我们花费巨大代价建筑这样的堡垒目的何在。我们把大使馆建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巩固,直到有一天它们或许达到一种圆满的状态:坚不可摧,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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