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画派与广东人精神

　　叶绿野

　　蓝色的海洋文化与黄色的中原文化，冲撞、交汇、融合，形成了红色的岭南文化。

　　近现代以来，从康有为、梁启超的维新变法，孙中山的辛亥革命到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所走过的途程，广东人表现出一种摸着石头过河、敢为天下先、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勇气、胆略和智慧，一种尊重科学、沉着应对、从容淡定、处变不惊的精神状态，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里有一条红线贯穿始终，就是岭南文化所体现出来的广东人精神：开拓、开放、开明，从容、宽容、包容。

　　孕育于岭南文化的岭南画派，它体现出来的正是这样一种清晰和明确的广东人精神。

　　岭南画派的本质特征是开拓、创新、变革。

　　岭南画派的创始人高剑父先生，首先是一个民主主义革命家，他曾受孙中山先生特委，任广东同盟会会长，在粤、港、澳积极开展民主革命活动。他还亲任“支那暗杀团”团长，策划炸死清将凤山，参加黄花岗起义和光复广州战役，辛亥革命时任东路联军总司令，领兵收复虎门要塞，为辛亥革命立下汗马功劳。

　　高剑父先生痛感清末民初中国画坛摹仿守旧的画风，立志革新中国画。他婉辞孙中山劝留他出任中央要员之职，与陈树人、高奇峰一道，擎起“艺术革命”的旗帜。高剑父先生在《我的现代绘画观》一文中提出：“我之艺术思想，手段，不是要打倒古人，推翻古人，消灭古人，是欲取古人之长，舍古人之短，所谓师学舍短，弃其不合现代的、不合理的东西。是以历史的遗传与世界现代学术合一之研究，更吸收各国古今绘画之特长，作为自己的营养，使成为自己之血肉，造成我国现代绘画之新生命。”“随总理作政治革命以后，就感到我国艺术实有革新之必要。三十年来，吹起号角，摇旗呐喊起来，大声疾呼要艺术革命，欲创一种中华民国这现代绘画，几十年来，受尽种种攻击、压迫、侮辱。盖守旧之画人的传统观念，恐比帝皇还要深呢！”

　　高剑父先生、陈树人先生和高奇峰先生以他们的天才、功力、勤奋以及不折不挠的精神和毅力，大胆改革创新，为现代绘画史谱写了非凡的一页。

　　岭南画派经过几代的发展，到现在更加体现出它的创造性。我的印象中，岭南画派继承人里，没有画风是完全相同的，每个人都没有走老师的旧路。这是因为岭南画派的本质就反对定于一尊，没有固定的模式和一成不变的表现法则。如岭南画派的三位创始人，虽然师承关系很接近，艺术主张一致，而画风各异，个性鲜明。他们对自己教授的学生，也从不要求画得像老师一模一样，而是要求学生画出各自的面目，各自的风格，各自的个性，“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青出于蓝胜于蓝”，希望学生在继承与创新的接力赛中，各跑各的道，各出各的奇招，不断开拓创新。

　　岭南画派的表现形式是开放的、包容的。

　　高剑父先生在清末就提出新中国画必须走“折衷中外，融汇古今”的路子，并大胆付之实践。这在现代社会也许感觉不到他的前瞻性，但在一百多年前提出这个思想，那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开创性事业，需要非常坚强的信念和勇气。

　　高剑父先生对“折衷中外，融汇古今”思想作过阐述：“新国画固保留……古代遗留下来的有价值的条件，而加以补充，现代的科学方法，如"投影"、"透视"、"阳光"、"远近法"、"空气层"而成一种健全的、合理的新国画。虽然有这些条件，但不投胎在西化的怀里，变做西化的面目；不是模拟自然，为忠实之写生，虽以造化为师，仍以直觉取舍、美化，在心灵中锻炼一番，表现而出，作品里才有我的生命与我的灵魂结合呵！”“促进现代画(后称新国画)之成立，最好是中画西画有相当造诣的人，起而从事。盖此派是中西合璧的，那就事半功倍、易受良果。”

　　高剑父先生的这些话，不但阐明了岭南画派“折衷中外，融合古今”的艺术主张，而且对如何“折衷”，如何“融合”，以及“折衷”与“融合”的最终目的，都作了明确而深刻的解释。他不是为“折衷”而“折衷”，为“融合”而“融合”，“折衷”与“融合”并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折衷”与“融合”的最终目的，是为“造成我国现代绘画之新生命”。而且“折衷中外”并不是一种生拼硬凑的混合，而是大胆吸收外来的经验，参照先进的科学技法，拓展我们的艺术观念，增进智慧，改善和丰富形式和技能技巧，以求自身更完美地表达时代理想和时代感情的能力，扩大绘画语言，使国画获得健康的发展。经过一代代岭南画派画家们的实践与探索，几十年来的考验，岭南派画家的作品中，尽管吸取了许多西洋画的写法，像透视远近法、光影效果、彩墨渲染烘托，但仍然保留着鲜明的中国画自身的面目，使人一看就明白是中国画，而不是西洋画。“折衷中外”，没有使国画失去原来的面目和民族风格。相反，使这一古老的中华民族艺术形式，得以焕发异彩。

　　岭南画派的最终目的是以人为本，因此它体现出来的品格是开明、宽容。

　　高剑父先生的艺术理想，不仅是要集古今中外画学之大成，更重要的是，“现代画，不是个人的、狭义的、封建思想的，是要普遍的、大众化的”。“由艺术大众化进而至大众艺术化”。使绘画与人民大众发生联系，为人民大众所接受和喜爱。因此他的画具有易懂易解的大众化面貌，通俗易懂。

　　“笔墨当随时代”是岭南画派的重要思想。“无论学哪时代的艺术，要归纳到现代来；无论从哪一个人哪一派画学习，也要站稳自己的岗位，不要忘记周围的现实”(高剑父先生遗稿)。人民是艺术的主人，为人民所喜爱的艺术才有坚强的生命力。岭南画派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考验，在中国美术史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经久不衰，受到进步人士的支持和肯定，其艺术品表达出来的时代精神和现实生活的强音与民众之间达到了共鸣。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只有地方的才是全国的。岭南画派，不仅为岭南文化的发展和广东人精神的提升作出了贡献，而且为中国画开拓了新的前景，输入了新的血液，注入了青春的气息。时至今日，它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我坚信，它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亡，反而会随着历史的车轮一同前进，不断地发展和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