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再编中的弑父情结

　　李文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关于自身起源的神话，韩国也有，这就是“檀君神话”，说朝鲜人的祖先本是由熊和虎演化而来。但情况在发生变化，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教授郑在书在本月初发表题目为《寻找失去的神话——中国神话中的韩国神话》的文章，就声称中国《山海经》记载的神话人物，包括炎帝、蚩尤、夸父及风伯等，最初都来自古朝鲜的神话。

　　韩国学者之所以率先发起中韩神话原创归属之争，有其广泛而深刻的社会背景。近年来，韩国民族主义方兴未艾，“爱国心”、“爱族心”备受重视。为了弘扬“数千年未被同化的伟大的民族特性”，政府进一步加大了对各种民俗节、民俗文化节和文物古迹的保护力度。从古老的神话中寻找本民族曾与中华民族分庭抗礼的证据，是韩国文化观光部很愿意资助的项目。

　　在经济上已经取得杰出成就之后，韩国人很需要接下去证明本民族的道德和文化的优越性。而且，随着与西方交往的深入，越来越多的韩国人发现他们那些强烈的感受、崇高的愿望以及挥之不去的梦想在多数情况下都需要附着于韩民族这个特定的群体；他们安身立命、获得成功和声望、实现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最终场所和舞台是他们的祖国；他们深深根植于自己的“传统纽带”，是这种纽带给他们的生活以可能与意义，给他们的祖国以荣光与尊严。

　　韩国人本土觉悟、意识、敏感、情绪和热情的空前显现，首先表现为民众对以往憧憬和依附美国的姿态产生的深刻厌烦和逆反。其次，表现为强烈的对本民族传统的回归愿望。而这个回归过程，又必然伴随着对中国传统的重新审视、离异甚至反叛。因为，套用卡夫卡的话说，古代朝鲜一直都在中国这个“强大的父亲的阴影下”生活——有关自己国家历史的最早记载来自中国的史书，最早的文字来源于中国，文物制度、衣食住行乃至风俗习惯莫不深受中国的影响。中国成为一种权力的化身，而自己在精神上自立、自主的先决条件之一，就是对这一宏大和永恒进行破釜沉舟式的颠覆。弑父情结在现实生活场所的诉求就是对话语权的占有、支配和主导。

　　但弑父情结的冲动本身就是爱戴与服从记忆的能动反应。无论韩国与中国争夺端午节的所有权，还是争夺神话中的祖先，无不表明这个国家在历史上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难舍难分的联系。一位美国作家曾说，美国人对中国人有一种先验的感情，如果不是朋友，也是爱恨交加的敌人，然而永远不是淡漠的路人。其实，这话最适合用来说明韩国人与中国人的关系。因此，我们应对韩国学者的研究及其观点予以足够的宽容和理解。毕竟，我们无意复活近代以前那种中国和周边国家在多数情况下表现出的主体与客体、主动与被动、支配和被支配的关系；毕竟，中华民族的发展，本身就是由一大主流逐渐纳入许多小河支流的滔滔江河。古代中国和周边国家在文化上也有相互交流和相互影响，而不完全表现为“华夏”文明对“四夷”的单向传播。

　　每一种文化都以原始的力量从它的土生土壤中勃兴起来，都在它的整个生活期中坚实地和那土生土壤联系着。中国是诸多东亚古老民族的精神栖息地。东亚各国学术界完全可以通过对中国和东亚各国神话等文化因素的研究，将相对处于孤立和隔绝状态的各个民族的文化，通过对共同历史的怀念和共同未来的渴望而联结在一起，增进东亚人共有的情感世界、心理活动、审美意识，以及有关东亚区域的认同感、归属感和共同的价值观。这，或许就是东亚文化复兴的先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