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无功的抢救
珠江医院是一家规模很大的三等甲级医院,住院部、办公楼、体检部、急诊部和新的门诊大楼夹着南泰路而建,南泰路的一段是被珠江医院所包围,从尹方明车撞上的安全岛到急诊部仅仅有300多米远的距离。
“这一枪太准了,就是要人命的。”医院机关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评价道:“警察说是拖行,我不信,我们这里多数人都是当过兵的,手枪拔出来,要几个动作?上膛,开保险,鸣枪示警,瞄准,击发,真被拖着怎么可能打得这么准?”
珠江医院值班急救医生蒋小忠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在接到120报案之后,有一名警察(不是开枪警察)开车到医院急诊部催促过医生:“你们还不赶紧去,打的好像是你们珠江医院的人。”
急救车赶到时,开枪警察还没有走。参与抢救的医生护士说,不记得车牌或者地面上有报纸。他们的精神都集中在尹方明身上,医生赖瑜梅认为尹医生很眼熟,应该是本院的医生。
尹方明5时15分被送进急救室,警察没有跟救护车一起过来。蒋小忠医生发现尹的呼吸心跳已经都没有了。按照医生们的说法,以后的抢救属于无效抢救,子弹从左腋打进,打透了心脏,弹头留在肝里。这一弹道向下倾斜,应该是从汽车侧面的俯射。
医生们为抢救这位同事尽了全力,他们对没有心跳的尹方明进行了开胸手术,但是无力回天。抢救持续到早晨7点多,几位医生看到确实毫无希望,才不得不放弃。
在医生全力抢救尹方明的时候,医院保卫部门也赶去了枪案现场。一位知情者告诉《新世纪周刊》:“我们拍了那辆车,用摄像机,除了打死尹医生的那一枪,还有一枪打在汽车左后门上。两枪都是对车或者对人的,而不是对天空,后来警方对我们说,这视频不许给任何人,然后车被他们拖走了。”
从令人骄傲到令人惋惜
尹方明是独子,他的亲生父亲姓刘,在他3到5天大的时候,亲生父母把他送给没有孩子的养父母。这样的事在安徽乡下并不鲜见。
尹方明并不是一个少年得志的人,如今80后的副教授都已经出现。43岁的他刚通过博士学位答辩,并评上了副教授职称。从学术界的一般速度来看,他的进度很慢。
尹方明的医学生涯始自安徽省蚌埠医学院,一个不算出色的学校,毕业后他工作、考学,一步步慢慢走出来。按照他堂弟尹方展的说话:“他有今天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尹方明有八个堂兄弟,他们的奶奶在11月11日刚刚去世,13日,尹方明又出了事,他的两位堂弟赶到了广州帮忙。
之前,尹方明每走一步都成为家庭、宗族甚至整个村子的骄傲,今天人们提起他却是无限的惋惜。“他是第一个博士,第一个医学专家??我们家提起他都很觉得自豪。”
“他对乡亲很好。”尹方展说,“谁要是来广州看个大点的病,他都会管。”
“现在县城里知道这事的人很多,大家都议论纷纷,满城风雨,都知道有个含山籍(安徽省含山县)的副教授让警察打死了。”尹方展说:“我们几个堂兄弟出来办这事,家里瞒着他母亲,我们的父母现在都在陪着他母亲。我们就怕她知道受不了。
“老太太每到想念儿子的时候,就会打电话给远在广州的儿子。昨天她似乎听说了点什么,开始打电话,发现手机和小灵通都关机了。我们只好拿些借口哄她。这样早晚都瞒不住的。”
“他很讲义气,好交朋友。”这是同科室一位医生的评价。“尹方明是个重情义的人,总是给足朋友面子,他性格里有很刚强很努力的一面。”
在广州另一家医院读硕士研究生的一位小伙子在听说尹老师的死讯后迅速赶来帮忙。他说自己的导师不是尹方明,但是“尹老师和我们一起合作过项目,他很关照我,给了我们不少指导。所以我也算是他的学生。”
家人与同事的担忧
11月13日广州气温高达28摄氏度,尹方明的尸体在急诊室被放了很久,医院使用了干冰冷却尸体防止腐败,在场的医生情绪很激动。尹所在的科室——神经外科的医生陆续来单位上班,听说了尹的死讯,许多人当时表示,今天不工作了,讨说法去。
“到了下午,警察要求让殡仪馆把遗体带走,我怕他们做手脚,不愿意答应。”尹太太回忆说,“后来我提了要求,他们满口答应。”
尹太太要求立刻见到王燕鸣:“他是个完全无辜的人,也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我要见他一面,问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还有,我老公的钱包和手机是他的私人物品,他们应返还。”
手机里有尹方明的亲朋好友的电话号码,还有他生前最后几次通话记录。尹太太试着给丈夫的手机拨电话,发现已经关机了。
殡仪馆工作人员两次想强行把尸体运走,都被尹太太和医生们挡住。“在警方答应了条件之后,我还是让他们把他带走了。”尹太太说。
神经外科一位认识尹太太的护士说:“我对这事不乐观,陈(尹太太)是一个挺脆弱没有主张的人。她一个弱女子遇上这么大的事,现在看警方的这个架势,尹大夫可能就这么白死了,谁来给他做主呢?”
“我相信组织。”尹太太说,“我们过去都是部队上的,我们一直都相信组织,组织会帮我们协调的。”
广州市已成立由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领导为组长,市委政法委、市检察院、市公安局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这一案件展开调查。在开枪警察所在的南石头派出所,日常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每个警察都拒绝提起他们的某个同事,不跟任何人说关于他的任何事情。门前一位协警说,自己今天是被借过来上班的,因为这家派出所现在人手不够。
在南石头公布全部民警姓名和警号的公示栏中,一个位置的空白非常醒目。某个照片被揭去了。
(实习记者王睿对此文亦有贡献)
关键目击证人消失X小时
■本刊记者/汤涌(发自广州)
警察告诉王俊:“没关系,你哥哥是证人,我们肯定好好照顾他。”
从13日早晨到15日晚上,王燕鸣已经超过60个小时没有回家。在目睹了整个尹方明遭枪击案之后,他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他的去处家人都不知道,弟弟王俊在看到互联网上枪击案的滚动报道之后大吃一惊。他赶紧扔下手头的工作去找他的哥哥。
他去了派出所和公安分局,在海珠公安分局,他向警察询问哥哥的下落,得到的回答是“对不起,我不清楚”或者“你先坐下,喝杯水。”
他借口上厕所冲进分局大楼,看见哥哥坐在一间有摄像头的屋子里,他喊着哥哥,求警察允许他们兄弟俩见上一面。
在海珠分局门外门里消耗了9个小时之后,王俊终于在11月15日凌晨3点见到了哥哥。警察对他说:“不许说任何和案情有关的事情。”
王俊问了哥哥的身体状况,给哥哥送了换洗衣服。兄弟俩见面前后一共是3分钟,王俊见了哥哥很激动。
王俊认为,哥哥作为一个公民的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
尹方明的弟弟刘全宝也见到了王燕鸣,也是几分钟。刘出来之后说:“王燕鸣显得很疲劳,脸色憔悴。”
11月15日下午,联合调查组的部分成员,包括区委区政府和检察院、公安局的成员来到珠江医院,与尹方明的家属和王燕鸣的弟弟商量。联合调查组建议谈谈对尹方明尸体进行解剖的事,希望家属能够以大局为重。尹太太拒绝在解剖协议上签字。
王俊又一次提问道:“我哥哥在哪?你们还准备让他在里面呆多久?”
联合调查组说:“我们也不知道。”调查组的一个成员随后又冷不防问王俊:“你是哪个单位的!”
王俊没回答:“跟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警方曾向王俊表示:“你哥哥是证人,我们不会委屈他的。”
根据《刑事诉讼法》,讯问犯罪嫌疑人的最长期限是12小时。证人的询问期限应该少于12小时。王燕鸣60小时没有回家。
一位资深法律界人士告诉王俊,只有一种可能是合法的,那就是:“你哥哥自己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协助调查,呆多久都乐意。”
“我哥哥不会愿意在里面呆着不见我,不会连乐意跟我说三分钟话都很困难。”王俊说。
“我就希望我哥哥赶快回来,好好睡一觉,好好吃顿饭,好好洗个澡换换衣服。”王俊说,“要想让一个人更好地协助调查,找出事实真相,更应该让他好好休息。”来源:新世纪周刊
[上一页] [1] [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