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山羊的经济效益高于其他羊,但喜食植物根部,野外放牧,对环境破坏很大。
为了增加农民收入,当地政府鼓励农民养绒山羊;为了保护环境,当地政府禁止农民到野外放牧。
面对干旱中的草畜不平衡,农民除了冒险外出放牧之外,只有将羊卖掉。
环县绒山羊的困局
北部甜水镇:秦站君的茫然
吃过午饭,甜水镇古城村村民秦站君扎上玫红色的头巾,扛着长把的铁锨,赶着20只羊出门了。这是2007年11月15日,一个冷风呼啸的下午,秦站君把羊赶上离家不远的山坡上,看羊群撒欢吃草。
眼前这20只绒山羊,维系着全家11口人的生活。连续4年的干旱,让秦站君家近100亩地的产出难抵投入。
其中2007年的干旱最为严重,小麦绝收。9月份,突如其来的连日大雨又泡坏了20多亩荞麦,长芽发霉,最后只收了700多斤;阴雨正好赶上土豆生长的最好时节,导致土豆只比鸡蛋大点,卖不了好价钱。
小叔子两口子过不下去,夏天去外地打工了,而秦站君上有老、下有小,出不了门,只能指望这20只绒山羊——每年还能有4000多块收入。
实行封山禁牧后,不再让农民外出放羊了,只能圈养。甜水镇作为全县封山禁牧的最后一批乡镇之一,2007年5月份开始正式禁止村民上山放羊。
秦站君家种的10亩苜蓿因为干旱没有长起来,只收了1吨草料,仅够养的两头大牲口吃。她常常偷偷地赶着羊群到山沟里去放,希望不要被镇上的封山禁牧队发现。
去年秋天,秦站君赶着的十多只羊没有躲过封山禁牧队的巡查。四五个队员把羊群堵在山里,抓走了3只最好的羊,让她按每只10-20元的罚款去镇上赎羊。秦站君沮丧地回到家,凑了300多块钱,第二天交了罚款赶回了羊。之后她又被发现了2次,一共交了900多块钱。
在环县政府2003年4月下发的《环县封山禁牧管理办法》中,第一条就明确规定“凡进入封禁区的羊畜,按每次每只羊10元、每头大家畜50元收取养护费”。
虽然挨了几次罚,秦站君还是赶着羊到不容易被发现的山洼里去放。地里种不出草,卖了羊却面临生活困境。
对面山上已经开始种杏树封山了。镇上年年都在栽树,可地旱长不出来。今年下半年雨水好,或许明年就长成了。秦站君这么想。
一排排的杏树仿佛给大山拉起了“警戒线”,让秦站君没法进里边放羊。以后去哪放羊?她看着对面山头有些茫然。
同一天,古城村的村民高明巧仍然在地里用锄头翻拣着犹如婴孩拳头般大小的土豆。高明巧今年3月卖了3斤羊绒,收入480元,全部用来买了粮食。她家今年种了5亩荞麦,几乎颗粒无收。
离高明巧不远的地方,十多只绒山羊在地里悠闲地吃着裸露出来的草根,这其中仅有5只是她自己的。羊少了,他们几家人合在一起放牧。她的丈夫去世早,给她留下了两个孩子。
南部合道乡:沈思林靠羊勉强可度日
在大山深处的合道乡常崾岘村,连续4年小麦绝收。沈思林家虽然有30亩多地,但今年只收了300斤荞麦,还好,养的6只绒山羊每年能收入2000多块钱:一只羊一年收一斤羊绒140元,5只母羊下七八只羊羔卖1600多元,勉强能够度日。
这几年,地里没有收入,沈思林的两个儿子都去陕北的煤矿打工。今年夏天,大儿子在煤矿出了事故死了,矿主赔了几万块钱。小儿子回来后再不敢出去打工,一直待在家里。
大儿子留下的两个孩子都还没有上学,而小儿子还没有结婚,沈思林发愁这日子怎么过下去。而这羊再不能在外面放养了。
同村的白正勇夏天放羊时被巡查的封山禁牧队发现,一下罚了1000块。白正勇托人求情说话,最后交了700块钱。
山城乡:卖羊
甜水镇以南的山城乡,丰台社的村民窦银花已经把羊卖了。她坐在土炕边上,飞针走线纳鞋底。自从今年3月份把养的40多只羊卖掉之后,她就闲了许多。
提起40只羊,窦银花心疼不已:“一只羊才卖了130块钱。”今年“五一”所有乡镇实行封山禁牧后,窦银花就再不敢出去放羊了,否则一次罚款就让她吃不消。
卖掉羊后,窦银花家里减少了经济来源。500斤荞麦和2000斤土豆是他们今年从地里收入的全部所得。40多亩地只收了500斤麦子,连麦种子都没有收回来。
窦银花打算过完年就和丈夫去庆阳市打工,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留给公公婆婆照看。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她有点担心:“你说我们出去能干啥?”
村民刘凤洲以前也受益于养羊,但现在他不想再养了。家里七口人种着60亩地,其中20多亩苜蓿,由于天旱,大部分干死了。今年3月份,他把40多只山羊按每只150元的价格一次性卖了。刘凤洲养羊最多的时候仅绒山羊就有50多只,一年光卖羊绒就可以收入3000多元。
他选择卖羊的原因,一是天太旱了,二是政府下了封山禁牧令。
刘凤洲一家七口人今年庄稼的收成是,小麦颗粒无收、荞麦1500斤、洋芋2万斤。正常的年景,刘凤洲能够收入1万余元,但近几年,最多也就收入4000多元。刘凤洲有5个孩子,其中一个上初中,两个上小学,现在是家里最大的负担,也是唯一的希望。
今年3月,环县政府发出封山禁牧的通知后,刘凤洲所在的丰台社,在短短一个月,全村卖出了1000多只绒山羊。现在,养羊规模在40只以上的农户仅剩五六户了,而在此前养绒山羊百只以上的农户达到了20多户。
村民刘凤林也种了20多亩草,干死了几乎一半。“牛和骡子都不够吃,看把羊瘦成啥样了。”刘凤林养着25只羊,今年把13个羊羔全卖了。
村民刘丰平说,他们村种草种树搞得最早。
刘丰平一家有六口人,种了八九十亩地,一年仅种子和化肥就要开销2000多元,但去年和今年种的农作物都旱完了,生活就成了大问题。以前他们家养了100多只羊,今年也全卖了。“山上不让放,圈养又没收下多少草,养不起了。”
刘丰平35岁。他有个50岁的堂哥叫刘丰生,记者见到他时,他正在场上扬苜蓿。刘丰生和老伴种了十多亩苜蓿,但收到场上仅是不大的两个垛,仅够骡子和牛吃的。他家原来养着30多只羊,今年春天全卖了。“放养,封山禁牧队在路上堵得严,抓住就要罚款,只有全卖了,一只卖不到200元,等于白送人了!”
村民刘兴锋今年上半年也卖了六七十只羊,但他没“白送人”,每只售价四五百元——因为他比大多数人的卖羊时间推后了两个月,这时候,羊价已经回涨,是两个月前的两倍。
刘兴锋家有50多亩地,今年种了十三四亩小麦,颗粒无收。种了20多亩苜蓿,正常年景下要收六七千斤,今年只收了六七百斤。家里现在还有十来只羊,那是全家人养命和还债的希望,“今冬必须得买草喂了”。“一车(三轮车)草50元,加运费100多元,现在还不知道这笔钱从何而来呢。”
刘兴锋家的债务主要是为他娶媳妇借的。刘兴锋今年24岁,娶的媳妇是环县耿湾乡人,今年4月结的婚,前后总共花了4万多元,除了家里的2万多元积蓄,剩下的有银行贷款、也有高利贷。原来他还寄希望于养羊还贷,现在也破灭了。
生活的成本也在加重。拉5方水,费用120多元,仅能吃一个月。
“好在弟弟才13岁,还小,如果弟弟也到婚龄了,那才叫雪上加霜呢!”
刘丰平说,丰台村几乎家家都是如此,庄稼虽然没收成,但谁家都不敢撂下;想出去打工家里又没了劳力。
“不养羊农民就没饭吃”
环县共有21个乡镇,10个乡镇荒漠化,尤其北部地区更为严重,沙丘平均每年以2公里的速度向南推进。近几年来,一遇大风,沙子就把公路、水渠埋住。大风所到之处,农田、草场被覆盖;在低洼地方,沙子达到1尺多厚。有些地方刚种上去的农作物因风沙种子裸露在外,农民白白辛苦半年。
虽然连续实行三北防护林建设、退耕还林等防护措施,但环县的荒漠化暂时还没有停步的迹象。环县林业局副局长王志汉说,沙化严重,环境脆弱。
为了保护环境,2003年开始,环县实行“封山禁牧、舍饲养畜”的政策,部分乡镇开始禁止农民上山放牧;这一政策在2007年扩展到全部乡镇。
从“封山禁牧、舍饲养畜”一开始,环县就碰上了连年的干旱。
从2004年始,环县遭遇了60年不遇的特大旱灾,全县麦子减产绝收。干旱尤以今年为甚,农作物减产70%。
干旱让整个环县农民的生活陷入困境。
地里种不出粮食,县上就鼓励农民养羊致富,并提出“发展成畜牧业大县”的目标。
王志汉说,原本计划去年“五一”之后全县所有乡镇都实行封山禁牧,但是,去年仍然干旱,农民种的草都没有长出来,没办法实行圈养,北部部分乡镇的封山禁牧计划就被推迟到了今年。
今年6月份,环县降了10毫米的雨,政府投入300多万元为农民提供草种,抢种了60多万亩苜蓿,但至今刚出来一点芽。
王志汉说,禁牧对农民影响很大,可是政策已经定了,再不能推了,封山禁牧不得不实行。为了制止农民偷牧,各个乡镇都成立了封山禁牧队,抓住就罚款。
自从2007年5月1日甜水镇封山禁牧后,镇纪检书记张军经常要出去“巡视”,他们每个月至少要巡山20次。“在禁牧区放羊,只要被我们抓住按照规定每只羊罚款10元。”张军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罚过一次。“罚款不是目的。要让村民们知道,在禁牧区放羊是违反规定的。”
县上仍然在鼓励农民养羊,但要圈养,用一位政府领导的话说,“不养羊农民就没饭吃”。
“这个矛盾暂时还解决不了。”
2007年,环县围绕结构调整,把种草养羊作为县第一大产业来谋划,实施“草畜双二百万工程”。计划每年种植紫花苜蓿50万亩,引进绒山羊6.5万只,每年人均新增种草面积2亩,新增养羊2只,以期在未来三年使紫花苜蓿留存面积达到250万亩,羊饲养量达到200万只。
为了保证工程顺利开展,环县进行了近年来规模最大的干部动员工作,一次性抽调833名县乡干部,达到每乡配备1-2名县级干部,每村保证3-4名县直和乡镇干部,进村入户指导种草养羊。
另一项措施是计划结对帮贷4700户,每户贷款1万元,担保贷款4700万元,由于羊畜饲草料缺口大,所以分两步走,第一步先落实2000万元,县级干部每人担保1户1万元,其他职工每人担保1户5000元,全县调引绒山羊0.62万只。对没有完成任务的单位和个人,将追究责任。
“到明年5月底前,64万只绒山羊单位缺草35.31万吨,缺料2.12万吨。”环县畜牧局局长米双德坦言,环县目前面临草场退化严重、产草量下降、天然草场减产明显、多年生牧草退化速度加快、今年新种植面积合格率低、一年生禾草木生长缓慢等问题。
“草畜不平衡,这个矛盾暂时还解决不了。”环县相关部门负责人称。
<兰州晨报>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