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梅勒：没法激怒多数人当作家有何意思

诺曼·梅勒

　　如果没法激怒大多数人，当作家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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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写出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争小说，他屡获普利策奖，一辈子都梦想能写出真正的不朽巨著；另一方面，他几乎是个暴力狂，会在街上殴打别人，把自己的妻子捅成重伤。为了正义，他会到五角大楼前游行以抗议越战；但他又是个十足的大男子主义者，认为女作家的作品都“蠢笨、无聊、神经病”。

　　文/ 盛韵

　　在得知诺曼• 梅勒(NormanMailer)去世消息的那一刻，我和朋友们的第一反应是：这下子老头儿没指望拿诺贝尔奖了。然而转念一想，就算老头能够长命百岁，专爱剑走偏锋的诺贝尔奖委员会也未必会把奖杯送进这个总是惹出一番惊天动地大争议的“大佬”手里。

　　为了“伟大的美国小说”

　　纵横文坛六十载，84 岁的诺曼•梅勒无疑是塑造美国当代文学的巨匠之一。他从小聪颖，16 岁考进哈佛航天工程系，毕业后参加了太平洋战争，虽然作为厨师没有见识太多真枪实战，但行伍经历无疑成了他的重要写作素材。

　　25 岁那年，他的处女作《裸者与死者》一鸣惊人，3 个月内即售出20 万册，至今仍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争小说之一。1955 年他同朋友创办了《村声》(Village Voice)，与垮掉派英雄凯鲁亚克、艾伦•金斯堡打成一片，并发展出了一套大胆、诗意、形而上的文风。接着他又成了“新新闻写作”运动的先锋，打破传统报道的模式，将事实融于小说，用主观的情感宣泄描述客观的事件。他曾将新闻写作贬得一无是处—“除非你是个天才，不然写得太快对你没好处”，尽管如此，他的两部报告文学作品《夜幕下的大军》和《刽子手之歌》仍为他赢来了1969 和1980年两座普利策奖杯。

　　某种意义上，他相当老派。他反对一切自动化和高科技，一直坚持用纸和笔写作；他相信小说是英雄人物完成的英雄事业，并为此自负不已。他著作等身，去世前仍笔耕不辍，一直想写出一部堪称“伟大的美国小说”的不朽巨作，好甩掉同辈人索尔•贝娄，让自己与托尔斯泰、海明威并驾齐驱。可惜的是，他25 岁之后的作品没有一部能重现《裸者与死者》那样让评论界一致叫好的盛况，多是毁誉参半，尤其是那本为玛丽莲•梦露而作的传记，被人称为“开创了一种虚幻的自渎或形而上的梦遗的新体裁”，然而梅勒满怀着对梦露的春情，依旧将她视为“包法利夫人和娜娜的完美结合”。

　　暴力狂、激进分子和“男性沙文主义猪猡”

　　在世人眼中，诺曼•梅勒暴烈喧嚣的生活始终凌驾于文学声名之上，相形之下文学成就倒显得黯然失色。他向来不甘寂寞，如果没有一场世界大战为他提供素材，他宁可自己来发动一场。他一生结了6 次婚，并在一次醉酒后持刀重伤了第二任妻子阿黛拉，她在之后的回忆录中描述了梅勒如何在她怀孕六个月时捶她的胃，如何强迫她参加集体性派对又因为嫉妒发狂而捅伤了她。一次梅勒同作家戈尔•维达尔一起参加电视台节目，结果在休息室里他打破了戈尔•维达尔的头；维达尔实在是一位大度的人，在扭打的同时仍旧无法讨厌梅勒那率真的天性，“他的坏毛病反而为他的纯良本质加了分”。梅勒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如果不暴打一架就没法好好读一本新书。一天他在布鲁克林区遛心爱的卷毛狮子狗，一个小流氓不小心说这狗是同性恋，于是暴怒的梅勒大吼着“谁敢说我的狗是变态”就朝小流氓冲过去，在殴斗中差点被打瞎一只眼。传记作家将他的好斗基因追溯到了他母亲头上，据说范妮•施奈德•梅勒曾经冲到学校去命令老师把小梅勒成绩单上的C 改成A，原因是：我儿子不可能是平庸的；梅勒重伤妻子后他母亲跳出来为他申辩：我儿子不是寻常人，所以嫁给他必然是不寻常的选择；当梅勒第一次获得普利策奖时，他母亲抱怨：他们应该给我儿子诺贝尔奖。

　　梅勒是极端的左翼激进分子，曾经到五角大楼前游行抗议越战；他甚至竞选过纽约市长，不过短命的政治生涯和他短命的电影生涯一样糟糕。他是大男子主义的典型，最痛恨女权主义者，称美国顶尖女作家的作品“蠢笨、无聊、神经病”；他大骂《纽约时报》日裔女书评人角谷美智子是“独女神风敢死队”，因为后者从来不对“白种男性作家”的作品说好话，最让他咬牙切齿的是，每次他的新书还没上市，角谷美智子便会来上一篇恶毒无比的评论。面对女权运动，他声称自己是“生育控制最坚定的敌人”，并且“亲自”生了8 个孩子来证明这一点；《时代》周刊因此断言：“他已经为自己在男性沙文主义猪猡的万神殿里赢得了永久的神位”。

　　然而斗殴、酗酒、吸毒还不够骇人听闻，梅勒一生犯过的最大错误源于他的盲目自大。他曾经与一个杀人犯阿伯特互通信件，之后发现此人有些文学天才，于是他说服假释官把阿伯特放了出来，并帮助阿伯特出版了书信集《在野兽的腹中》，这事在当时的左翼文化圈中轰动一时。结果，阿伯特在出狱一个月后就再次杀人，梅勒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谴责。数年后，梅勒回首这段经历时说：“这是我生命中一段无法找到任何亮点、没有一丝值得骄傲的插曲。”

　　梅勒今年年初出版的小说《林中城堡》中探索了希特勒的童年，最终将希特勒的所为归因为魔鬼附体，引起德国和犹太评论家一片哗然。然而他不但声称小说比历史更高明，还充满挑衅意味地说：“如果没法激怒大多数人，当作家有什么意思呢？”还有一次他对媒体说：“人老了有一大好处，就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们能拿我怎么办？杀了我吗？那敢情好，让我殉道吧！让我不朽！”因肾衰竭而平静终老于病床上，大约是他最不稀罕的死法。

　　为传奇人物盖棺定论

　　随着这位传奇人物的去世，人们无可避免地要为他盖棺定论。英国作家史蒂芬•阿弥敦说：“在我们这一代小说家中，梅勒是一位偶像，他将伟大的小说家的身份和伟大的政治家、文化名人的身份结合在了一起。他是行动派，像海明威那样的公众人物，我觉得我们再也不会见识到他这样的传奇了。”剧作家朱尔斯•费佛早就总结了梅勒这颗明星在苍穹中的位置：“记得在1950 年代和1960 年代早期，小说家被认为是重要人士，人们会想到海明威、菲茨杰拉德、辛克莱•刘易斯，而梅勒正是那注定要跟随巨人足迹的两三个美国人之一，他也是小说家中极少数具有政治头脑、有原创性并且激进的政治思想家。”小说家艾瑞克•塔罗夫说：“他是美国文学的疯叔叔—既可爱又可恨，既优雅又粗野，既精明又无能—他是他自己最伟大的崇拜者，也是自己最糟糕的敌人。”

　　现在，你喜不喜欢梅勒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他。他将自己的天才和缺陷活生生放在你面前，伟大的作家有很多，但这么“有种”的作家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