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周宝和胡嘉隐的名字。这两个人物,一个是晚唐武宗时期人,一个是盛唐玄宗时期人,相隔了大约100余年。而且,他们既非同宗亲属,又没有师承关系,把他们放在一起,看似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就是这样两个没有任何关联的人物,其升迁的缘由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说周宝,他的升迁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马毬打得好。《新唐书·周保传》云,唐武宗会昌年间,周宝就和一个叫高骈的人,“以善击毬,俱补军将”。
这个周宝大概确实技艺不凡,而且非常自负;后来因为感觉自己身怀此技而不得提升,还很有些愤愤不平。于是,他自告奋勇地请求为唐武宗表演马毬,颇受赏识,“武宗称其能,擢金吾将军”,终于遂了心愿。史料记载,他曾经不幸“以毬丧一目”,大概也是值得的。
后人论及这件事情,大多都把周宝的擢升看作晚唐政治腐败的一个例证,我却觉得这很正常。因为这类事情并非晚唐独有,实在不足为怪。翻检史籍,发现在盛唐玄宗时代,如此得以升迁实在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胡嘉隐又是一例。据《封氏闻见记》记载,唐玄宗非常喜欢看“绳妓”表演,这种表演类似于今天的走钢丝,只不过那个时候是走绳索罢了。那么,他到底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呢?应该说是到了“爱屋及乌”的程度,因为皇宫里一个叫胡嘉隐的卫士,就因为写了一篇看起来还不错的《绳妓赋》,“玄宗览之,大悦”,立即就把他擢升为“金吾卫仓曹参军”了。如果说周宝的升迁还是一种“卖力”的结果,并且还为此可怜地丢了一只眼睛,那么胡嘉隐的晋升就显得十分容易了,简直可以说是唾手可得。这其中固然有周宝毬技超群和胡嘉隐文辞华美的原因,但实质上却是因为正中了皇帝的“圣意”。皇帝喜好的事情,必然会遍布皇恩,这块“祥云”即使不罩在周、胡头上,也会罩在某李、某王头上。说到底,周宝和胡嘉隐不过是其中的幸运儿而已。
其实,在盛唐玄宗时代,这种另类升迁的人物还有很多。唐玄宗喜欢斗鸡,擅长此道的长安小儿贾昌一时间就变得大红大紫了,不仅被召入宫廷封为“鸡坊小儿”,而且“金帛之赐颇多”;他封祥泰山时,还亲命贾昌携带300只鸡随侍,可见荣宠之极。当时的民谣感慨地咏唱:“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唐玄宗尊崇道术,方士王玙因为得到他的赏识,即被任命为太常博士、侍御史。到他的儿子肃宗当了皇帝,这个方士更是官运亨通,先后被任命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刑部侍郎,扬州长史、御史大夫,淮南节度使,以及太子少保等职。王玙的如日中天,对当时很多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旧唐书》说:“(王玙)以祭祀妖妄至位将相,时以左道进者,往往有之。”唐玄宗迷恋美女,“他60岁时,把他一个儿子的妻子、26岁的杨玉环召唤进宫陪他上床,封为贵妃”(柏杨语),以至于杨氏一门“姊妹弟兄皆列士”,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特别是还培养了一个一代奸相杨国忠,对大唐帝国的由盛转衰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因此,把周宝的升迁看作晚唐政治腐败的一个例证,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因为这并非晚唐的什么特例。我们似乎可以说,不论是晚唐还是盛唐,不论是唐代还是其他朝代,只要是一个王权至上的“人治”社会,这种现象都是一种政治常态。张君劢先生在《明日之中国文化》中指出:“吾国政治上之特点为人所共见者,是为君主专制政治。以一人高拱于上,内则有六部九卿,外则有封疆大吏与府县亲民之官;此一人而贤明也,则一国治,一人而昏愚也,则一国乱。”确实是洞悉中国社会政治历史的至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