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工人的生存危机
——读李铁新著《冰雪荔枝》
书人
文/牛玉秋
读李铁的小说会感到有些沉重,因为他所触及的都是有关生存的根本问题。李铁小说里的人物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商品社会,一切都在竞争,生存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
”这句话基本上可以代表李铁对生活的理解。
《冰雪荔枝》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絮絮叨叨的婚外性爱故事,小说从被损害的妻子、女儿的角度入手,特别是引入了偷情者另一方的儿子,使得通奸、偷情对婚姻、家庭、子女的伤害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小说如果止于此,那就仅仅是伦理道德之作。但作者的本意显然不在于此,小说强调了父亲的权力在他偷情活动中的重要作用。从开始的食物到后来的物资,都是他用来交换性满足的筹码。老祖宗说“食色性也”,色排在食之后。虽然同是人性的基本需求,重要性并不相等。荔枝采用釜底抽薪之计告发父亲,使他失去了权力,断绝了他偷情的资本,但荔枝同时也意外地发现,她自己家庭的生存基础也动摇了。小说的主旨由此直指生存需求。
《城市里的一棵庄稼》对比了两种不同的生存方式。农村姑娘向往城市生活,并通过婚姻嫁到了城里,实现了自己的追求,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在李铁的笔下有了别一番的意味。在他看来,一棵庄稼长在农村的土地上,太阳照耀,和风吹拂,雨水滋润,才能茁壮生长。所以崔喜与大春的关系才是自然的、健康的、美好的。然而,关于城市生存方式比农村生存方式优越的理念具有超乎想象的巨大力量,尽管崔喜在城市生存方式中感受不到幸福和快乐,她还是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法斩断了自己与农村生存方式的联系。真实的生存体验败在了抽象的生存理念手下。
《工厂上空的雪》对适者生存的生存法则提出了质疑,小说中那个冰雪般纯洁的姑娘刘雪就是质疑这一法则的参照。小说中的众多人物无疑都是“适者”,厂长瘸腿郑是适者,他在市场经济中经营有方,长袖善舞,成了成功的企业家,他独断专行、玩弄女性,无人反抗。“我”和鲁达也是适者,在丑恶与污秽面前,他们装聋作哑,噤若寒蝉,生怕自己有一丝损伤。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原则、坚持正义、坚持斗争的刘雪就成了不适者,成了怪人,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就是因为所谓的正常人太多了,世上才会有这么多的丑恶!”刘雪这句充满激愤的话把适者与丑恶之间的关系揭露无遗。
当然,李铁写得最好的还是那些表现当代工人生存状况的小说。由于多年在工业生产第一线实践的经历,李铁对当代工人的生存状况十分熟悉,所以他能很准确地抓到其中最根本的问题:当代工人的生存危机。造成当代工人生存危机有两大原因,一是科技进步,二是社会竞争。作为一种社会职业分工,现代工人生存方式的基础是与机器相联系的技能,而现代化、自动化的成果就是逐步把工人的技能变成了流水线上的简单动作。
《乔师傅的手艺》通过乔师傅与直大轴手艺之间曲折关系的演化,清晰地勾勒出了这一历史进程。乔师傅为了学会直大轴,不仅付出了性的代价,还必须以此相要挟,而等到她要把这一手艺教给自己的徒弟时,却反过来要用自己的女儿作诱饵了。不要说英雄无用武之地,无用武之地的英雄就不是英雄。所以乔师傅才会千方百计地为自己争取直大轴的机会,那是为自我价值争取社会承认的机会,是为工人的尊严争取社会承认的机会。而竞争对于工人而言最直白的含义就是下岗,下岗就意味着失去了生存的物质来源。工人的生存技能是和工厂、和机器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就像《工厂的大门》中的技术能手刘志章,一旦离开了工厂,他熟知再多的阀门和管道又有什么用?沉重的生存压力转化为巨大的心理压力,刘志章才会在自己熟悉的厂房里迷失了路径。当竞争由激发干劲、挖掘潜能的良方变成了一把磨砺得十分锋利的斧子,又有多少人在它的挥舞下鲜血淋漓呢?
所以最早提出并实行竞争的水班班长杜一民才会策划“复辟阴谋”,回到“大锅饭”,用轮岗代替下岗。(《杜一民的复辟阴谋》)对工人以外的一些人而言,竞争还有另一种含义,那就是提供了利益再分配的契机,就像《我们的负荷》中的孙兆伟与肖大伟。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谋划着怎样才能在这难得的机会中多分得一杯羹。我们的负荷是什么?是个人私利。人很难彻底抛弃一己私利,小说最后苏丹的提问很尖锐。孙兆伟确实是在个人利益失去机会以后才放手一搏,才把国家的利益提到第一位。不过,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有没有负荷,而在于我们有没有底线。孙兆伟与肖大伟的差别就在这里。从生存的角度看待日常存在的社会问题,这是李铁的小说比较有深度的重要原因。
《冰雪荔枝》 李铁 著
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