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律师提速专业化

　　本报记者 申欣旺

　　在经历将近30年的恢复与发展，中国的律师事业面临着专业化还是继续大众化的困惑，无疑，专业化需要更多的资源投入，需要放弃部分实实在在的业务和收入，这对于律师和律所来说，是一个挑战。

　　但广州市律师协会(以下简称“广州律协”)近年来旗帜鲜明地推动律所和律师走专业化道路。为什么律所要走专业化道路，律师的感受最有说服力。

　　广东三环汇华律师事务所主任温旭对专业化深有感触：“在知识产权纠纷中有两大问题，一个是技术、商业秘密、专利，律师要是不懂的话，哪怕法律学得再好，那也很难做好，因为律师需要在理解技术上适用法律，技术理解不了的话，也看不懂相关的文件；另一方面，即使是法律，也不是司法资格考试所考的那些知识能够用的，知识产权的法律知识，有很多专门的比如程序上的、实体上的，有特殊的要求。”

　　广州律协秘书长、全国人大代表陈舒告诉记者：“知识产权行业有它的特殊性，但即使在法律体系内部，人们也更趋向于得到专业化的法律服务，这就要求我们的律师在相应领域做到更精、更透。”这样的背景下，广州律协力推律师专业化。

　　“新问题出来了，法律服务要跟得上”

　　见面刚坐定，温旭就直接从案例入手，向记者介绍他们律所专业化的情况：“你戴的这个眼镜，可以加个墨镜，台湾一个公司研究了一个成果，墨镜可以用一点结合加上去，这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专利。但在复审委员会败诉，北京一中院败诉，到了北京高院，我们从技术的角度适用法律把他翻过来了！”

　　理工科出身、拥有医学教授身份的温旭讲起技术来深入浅出：“很简单，前面有一块墨镜，之前是用两边连接中间一个钩钩着，配合在一起。现在有人用一点就把它结合在一起。法院判决都是说，从多点结合到一点结合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东西。可是我们从技术的角度说这样理解错了，多点结合是对一点结合的否定，正因为一点结合不稳定才需要多点结合，现在人家用一点结合就解决了你多点结合的技术难题，怎么能说没有创造性？二审法官听到从技术角度的解释，点头。结果案件整个翻过来了。这就是技术与法律的有机结合问题。”

　　陈舒对专业化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不同的行业都有自己独特东西，我们律师也一样，不仅仅像温律师这样的，理工科技术背景和法律很好的结合，对于高科技、知识产权的案件从技术和法律方面都有发言权；每个部门法领域都有自己的专业，就比如做法律顾问，做钢铁企业的法律顾问和做贸易企业的法律顾问是不一样的，律师必须将不同的行业吃透。”

　　陈舒的思考触及了中国律师业的发展现状：只要能挣钱，很多律师从刑事到行政再到民事案件，什么案子都敢接，结果是哪一样都不精，处于低水平徘徊。“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将法律这么庞杂的一个学科完全弄清楚，律师涉及的范围广的同时意味着法律服务水平在某种程度上会降低。”

　　中国政法大学应用法律研究中心主任刘金友教授对此表示认同，他认为：“我们现在的"万金油"律师不是少了，在有些地方还存在着过剩的现象”，“律师的专业化应该力求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相适应”。

　　三种专业化模式收异曲同工之效

　　在广州律协不遗余力的推动和指导下，广州市众多的律所开始了在不同行业领域的专业化，而其中最典型的几家律师事务用其独特的方式开始了专业化之路。

　　敬海所：“标准化”建品牌

　　敬海以海事、海商为主打业务，敬海所主任王敬始终强调做专业化律所要保证“市场的占有率”，这样才能保证律师良好的发展。而这样的目标又需要在行业内保持良好的声誉和品牌，提供高、精、尖的法律服务。

　　从一开始，敬海所就将创造专业化的品牌公信力作为重要的任务来做。敬海的品牌化路径很独特。王敬深受麦当劳这些国际化品牌的影响：“麦当劳这么多连锁店，怎么管理？如果做到北京的薯条和广州的薯条一个味道？这个很重要，如果不一样，一方面可能造成管理的漏洞，另一方面则无法维持品牌形象的统一。土豆的淀粉含量多少，水分多少，他们都有统一的规范。”

　　放到律师行业，这实际上是针对目前律所普遍存在的情况：律师“单打独斗”现象严重，律师在干什么，律师事务所没有办法控制，这种状态对于一个要创品牌的律所是致命的。

　　“那么，我们的律师一开始就要接受敬海文化的熏陶，对各方面都进行规范化管理。”王敬所说的这种文化很别致：首先到翻译部做翻译，短的半年，长的一年。“在翻译的过程中，逐步接受我们的文化，我们首先要做到"原材料的统一"。”

　　这种规范化管理的一个最明显的效果就是，某个律师走了，但客户一般不会走，与其说客户信赖律师，不如说客户信赖这种文化。

　　短短几年的专业化发展之后，敬海所尝到甜头：据全球性报刊TradeWinds报道，2006年国际保赔协会集团(InternationalGroupofP&IClubs，该集团由世界上最大的十三家船东互保协会组成)成员承保的全球十一宗索赔金额最大的海事案件，其中敬海所就参与处理了其中三件，索赔金额高达5750万美元。由于业绩突出，敬海所于2000年荣膺《亚洲律师》评选的亚洲法律奖中“最佳中国律师事务所”奖项。

　　百思威：人性化促专业化

　　广东百思威律师事务所则通过另一种模式实现自己的专业化。专业化曾让百思威付出沉重的代价，按照陈舒的说法，“差点散了”。

　　百思威所主任许俊宏告诉记者：“我们刑事案件不做，一般的民事案件不做，包括标的很大的离婚案件。在前两年，百思威的业务量大量萎缩，有时几个月只代理一两件案件，许多熟悉的同行都以为百思威要倒闭。”

　　在这个过程中，百思威有意识地“选择有影响力的房地产业务，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们逐步树立起自己的声誉”。其中很重要的一步就是通过在行业内树立比较好的形象———竞争到广东省房地产协会的法律顾问一职，“这对于我们的专业化水平和能力是一个肯定”。许俊宏告诉记者。

　　与敬海所的严谨、规范明显不同，百思威所致力于培育宽松的工作环境，该所范志强律师则特意告诉记者：“所里有一个很特别的做法，每年组织两次旅游，到员工家乡去旅游，买好礼物一起去看员工的父母，让大家感觉很有人情味。”不只是这些，逢年过节，所里也会给员工家人买上礼物寄过去，而所有的员工从一开始就可以带薪休年假，不受工龄限制。按照许俊宏的说法，专业化要舍弃，人性化管理也需要大的成本投入，我们更多的考虑这是做事业，而不是只想着挣钱。

　　许俊宏指着办公楼对面的中诚广场，“那两栋楼被中石化收购的时候，共有200多个案子，我们一揽子解决掉，其中最大的案件标的达到6亿，如果不是专业所，不是专业的力量，我相信人家不会轻易将这么重要的业务投放到我们这里的”。许俊宏自信的享受着专业化带来的成果。

　　三环汇华：技术与法律的结合

　　三环汇华的主要业务是知识产权和医疗纠纷，温旭自始至终强调技术与法律的结合。比如对于医疗纠纷，“我们医疗方面的律师首先可以针对医疗事故的防范为医院做很多前期的咨询，可以为医务工作人员从技术与法律的角度去做培训；第二，出了医疗事故以后，他可以和医生一块分析，到底有没有责任，探讨之后心中有数；第三，到了医疗事故鉴定的时候，他会站在法律的角度来把技术的问题阐述得很清楚。医生不行，医生是实打实的，一股脑全端出来，有利的没利的他都说出来。但是律师介入以后，他能够结合法律来阐述，而且这种阐述有助于专家做出一个合理的鉴定，因为专家他不懂法律，从纯技术的角度给你做鉴定的话，写的语言不同，就可能导致患者与医院之间的矛盾加深。所以我们觉得，专业的律师引导了专家的鉴定更科学、更客观、更符合法律”。

　　温旭认为，更重要的是，专业的律师有时候能够从技术和法律两个角度推翻专家的鉴定，“为什么会有几十家医院请我们做法律顾问，很多是我们把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的鉴定结果给推翻了”。

　　在三环汇华，学医的，学通信的，各种技术背景的律师都有，还引进了美国留学回来的生物学博士。“我们希望在这个专业领域内又做得更专业。”温旭表示。

　　专业化还需要团队化

　　记者发现，在每一个突出专业化的律所中，首先是专业化，然而一旦实现专业化，他们又以团队化的面貌出现，极大的显示了专业团队的力量。

　　广东纵信律师事务所同样是专业化的排头兵，但在纵信所主任许光玉律师眼中：“专业化不仅指律师代理专业案件个人能力的精湛，其内涵还应包括律师办案过程中的团队合作精神。律师专业化发展要避免的另一个误区就是律师个人单枪匹马、散兵游勇办案。”

　　在代理第一起海洋污染案件之后，许光玉发现海洋污染案往往标的大，数额高，涉及众多国外的法律法规，这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办理不了的。因此，许光玉律师意识到办理此类案件必须打破律师之间单打独斗、各自为政的局面，探索新型的办案模式。

　　温旭更是认为：“我们的律师你离开了团队化专业化就无从说起，因为每一个人的专业都是有限的。”

　　温旭举了一个例子：“西门子告了我们深圳一家高科技企业，这个时候我们的专业化和团队化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它所有的都是通信的东西，我们在整个深圳和广东都找不到这样的翻译，恰恰我们自己有这个能力，懂通信又懂外语；它不是一国语言，包括韩语、德语、英语、法语，你必须找到五六个国家语言而且又懂通信的翻译，你一个人能都吃得了吗？吃不了，所以我们十几个人在啃它这个翻译。法官和当事人都惊叹，700多页的外文资料，你们能在一个星期全部翻译出来。第三个，我们必须跟美国的专利局去沟通，用英文去沟通，调取它内部在美国专利局审查的文档，把它调取出来，再翻译，再公证。美国人都不授予西门子这个专利权，你跑到我们中国来申请这个专利权，用来告我们中国企业侵权。那我们就用美国专利局对你西门子这个不具备创造性的证据，把西门子挡着。索尼来了，

　　IBM，我们也挡着，我们都能与之抗衡。所以这需要我们相关的专业律师进行团队化作战，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的。”

　　符合中国国情的专业化

　　对于推动专业化，广州市律协倾注了相当的心血，比如：推动律协开设各种门类的课程，律师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课程；另一方面，广州律协通过专业委员会的完善以及活动的开展，为律师的专业化提供一个平台。

　　根据温旭的回忆：“我记得我们律协当时还订了几条标准，专业委员会的主任要做到，但我们现在好多都超。我们知识产权专业委员会现在的活动最多，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刚开始开会是20、30人，还要左打电话，右打电话；到后来是50、60人，再到后来100多人，现在我们开知识产权的专业委员会，比如在番禺的一次，400多人的会议室还坐不下。”

　　这显示了律师专业化水平的提高。据资料统计，至2007年10月，广州5000名律师中有明确第一执业方向的高达4306人，占律师总数的86.1%；而律师事务所也呈专业化规模化发展。在全市的288家律师事务所中，设有专门的业务部门的有192家，占律所总数的67%。

　　律师们也开始感觉到专业化的好处，“过去我们一找法官，法官就回避，以律所的名义、以律师的名义来找，不行。现在有律协的专业委员会，可以通过这个形式去沟通”。律师们普遍认为通过专业委员会这种方式，找到了一个跟法官正常沟通的渠道。

　　温旭甚至认为：“再下一步，应该组织律协的专业委员会，对法院的某些判决，生效的判决，纯粹从学术探讨的角度，提出不同的看法和意见。这样会促进法官审判水平和律师代理水平的提高。”

　　温旭告诉记者：“广东省的于小山法官承担了高院一个课题，研究认为，将来的律师出庭，比如专利案件，我们需要要求他具有专利代理人的资格，或者需要由一个律师和一个专利代理人共同来代理这个案子。这就说明，在专利这个行业，它需要一些专业化的律师。理越辩越明，越是专业化的律师在庭上的抗辩，法官的水平也在提高。”

　　但陈舒始终认为：“我们强调专业化要符合国情，我们还有很多简单的民事纠纷、离婚案件，或者在经济欠发达地区，没有很多太深太专业的案件，高度的专业化会提高成本。”

　　刘金友教授对这种观点持认同态度，他使用了“适度专业化”这样的词语，他给出的具体思路是，在广州、深圳这样经济发达的地方，推动一批律所加强专业化水准，提高法律服务水准；另一方面，在中小城市，在西部欠发达地区，则可以逐步推动律师“一专多能”，既有所专长，又能做到兼顾其他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