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专访：绿杨风吹茉莉香

石翔，江苏省扬州市广播总台广播节目部副主任，主任播音员。

　　曾获全国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金话筒”银奖及“全国百优节目主持人”称号, 独立制作主持的文史专栏《绿杨城郭》荣获中国广播影视大奖“十佳栏目提名”，并连续四届获得江苏省广播电视“十大名牌栏目”称号；创办并主持的文学栏目《今日有约》为全省“优秀专栏”，主创的广播作品曾获得国家级奖项十余次、江苏省级政府奖一等奖二十余次。

　　有多篇论文发表于《中国广播电视学刊》等核心学术期刊，获全国广播电视主持人优秀论文“金笔奖”一等奖，并编著出版了20余万字的《绿杨城郭》一书，从不同角度真实细腻地反映扬州文化的精彩主题。

　　编者按：这是扬州人民广播电台曾经播出的对何仿先生的一档录音专访节目的文字稿，相信通过何仿先生的亲口录音和这篇文章，我们可以还原更多的历史真实，感谢石翔女士特别供稿。

　　（《绿杨城郭》节目开始语——）

　　　说不完千年历史，看不尽无限风光，扬州新闻台，伴您走遍——《绿杨城郭》。

　　　（出歌曲《好一朵茉莉花》——压混）

　　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您收听今天的《绿杨城郭》，我是主持人石翔。在今天的节目当中，我们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让我们扬州人骄傲的一首歌曲，那就是现在大家所听到的这首耳熟能详的、中国经典民歌《好一朵茉莉花》。

　　其实外国朋友都知道它是一首闻名于世的中国民歌，咱们中国人也知道它是一首江苏民歌。而江苏这么大的范围，它又到底是源于哪里呢？前不久《人民日报》海外版上发表了省委统战部吴跃农先生的一篇文章《茉莉花香飘四海》，又一次提出了这是一首扬州民歌，也引起了人们的再度关注。

　　在我们今天的《绿杨城郭》节目里呢，我要给大家介绍的就是这首扬州民歌《好一朵茉莉花》的渊源和发展过程，欢迎收听《绿杨风吹茉莉香》。

　　说到这首歌曲，我想我们扬州人首先应该感谢的就是原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团长、国家一级作曲何仿先生。

　　何仿先生是安徽天长人，现在住在南京，今年已经74岁了。在六十年前，当时何纺还是一位年仅14岁的小新四军。而正是在那一年，他在六合金牛山下搜集并且记录下了这首动听的民歌，当时它的名字叫做《鲜花调》。

　　今年也是我们纪念5·23“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六十周年的日子，人民需要艺术，艺术更需要人民，没有群众的认可的作品就不是成功的作品。当初的何仿年纪虽小，但也正是响应了毛主席这样的号召，专门到乡村去搜集那些带着浓郁泥土芬芳的作品。前两天，我专门到南京采访了何仿先生：（出录音）

　　何仿：在42年冬天，有一天呢，天上下起雨夹雪，刮起大风。我向当地的老乡了解到，当地有一个很闻名的民间艺人，我就去访问他。这位艺人呢，他是住在一个茅草屋里面，他是靠卖唱生活，生活还是很清贫的，三十几岁，身材修长，穿了一件破棉袍，带了一顶破毡帽。我去了，这位艺人非常高兴：“新四军小同志啊，你冒着风雨来也不容易呀。”然后就从那个土墙上拿了一把二胡下来，就说了：“小同志，有一个歌，有一个小调，叫《好一朵茉莉花》，你会唱呀？”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调子呢就叫《鲜花调》，因为它第一句词是“好一朵茉莉花”，它就叫《好一朵茉莉花》，他当时唱呢是自拉自唱，水平蛮高的，他是用男扮女装的那种高八度的假声唱的，就是男的演女的。我听了以后非常好听，悠扬婉转，也可以说是我听到的民歌小调里面出类拔萃的了。

　　其实何仿先生刚才所说的《鲜花调》就是咱们扬州清曲的一个常用曲牌名，它不仅在扬州这一带流传非常广，而且还影响到其它的一些地方剧种。扬州清曲已经有数百年的传承历史了，它的曲牌有一百多支，影响非常大，著称大江南北，扬州清曲也被称为是“中国戏曲的活化石”。与此同时，扬州也涌现出了一批相当有成就的清曲艺人和票友，而黄秀花就是一个在上海滩非常有名的扬州清曲艺人。（出黄秀花1934年录音背景——压混）1934年，黄秀花在上海大中华唱片厂录制唱片《好一朵茉莉花》，其实《好一朵茉莉花》就是扬州清曲《鲜花调》，它是取歌曲的第一句为歌名，可见当时《鲜花调》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咱们扬州清曲研究室的副主任聂风先生师从近现代扬州清曲的一代宗师王万清，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清曲了，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聂风先生在市曲艺团学艺的时候，清曲老师便教唱了他这首《鲜花调》，也让年少的聂风就此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出录音）

　　聂风：扬州清曲的《鲜花调》，它有《老鲜花》、《新鲜花》，还有《半鲜花调》，后来把《新鲜花》直接叫做《鲜花调》了。它是什么关系呢？最早的时候就叫《鲜花调》，也就是原来最早的民歌、秧歌之类的，清曲把它吸收过来了，可以说通过清曲老一辈的艺人在原来民歌基础上也提高了，就作为清曲的一个固定曲牌，这个曲牌在清代乾隆年间就很流行地唱了。后来六十年代我学过，这一段唱词就是“好一朵鲜花，好一朵鲜花，鲜花的开放，别样的花儿开不过它，我欲要掐一支戴，又怕看花郎儿骂。” 清曲过去的曲牌往往有时候没有曲牌，它是民歌小调，这个曲牌叫什么名字呢，就由第一句词“好一朵鲜花”，所以它就叫《鲜花调》；第二段词叫“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的花开香不过它，我欲要掐一支戴，又怕看花郎儿骂。”

　　石：您还记得吗？给我们唱一段吧！

　　聂风：好的。（唱——）

　　何仿先生谈及搜集《鲜花调》的时候，提到了那位为他拉琴而唱的身材修长的艺人，聂风先生告诉我，经过研究并认定，这位歌者是六合县东乡八百镇观塘村袁家滩人，名字叫袁子柏，不过现在已经去世了。袁子柏过去不仅能唱直口，也就是女腔，我们刚才也听到何仿先生说他是用女声来演唱的，同时他又善于自己拉着胡琴唱，每次演唱的时候都是双目紧闭。在采访时，我对这一点产生了特别的兴趣：他既然不是一位盲人歌手，为什么要双目紧闭呢？其实，这也是扬州清曲在演唱过程中的一种习惯，来听一听聂风先生的解释吧。（出录音）

　　聂风：这个有个历史的原因，当初清曲除了自娱，玩友之间唱而外，还经常被一些盐商、墨客、大户人家、做官做府的人家请家去唱堂会。但你到了大家人家，人家有老爷、太太呀、姨太太、小姐呀，所以唱曲的人，他就不能眼睛睁开来四处张望，忌讳这一点，正好清曲也无需要表演，他们就靠音乐、靠唱来表达内容、表达感情。而且唱的人手里都操乐器，所以他无须做表演，这样他就眼睛闭起来，聚精会神地唱得更好一些。

　　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我们从何仿先生搜集整理这首歌曲开始追溯到了扬州清曲，那扬州清曲当中的这个曲牌《鲜花调》又是从何而来呢？就此，昨天我又专门采访了国家一级作曲、市音乐家协会主席王汉华先生，王汉华先生从他专业的角度给我们作了介绍。他告诉我，在中华民族浩如烟海的民歌当中，《茉莉花》是传唱最广的著名民歌之一，在广大的汉人居住地，几乎都传播着这首优美的曲调，它属于民歌中的俗曲类，也称为小调。小调的结构比较严谨，词也稳定，而且还有伴奏，这些都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出录音）

　　王汉华：小调最流行的是明清时期，明清这段时期，扬州的文化地位在全国是很特殊的，相当发达，在这里集中了很多优秀的民间艺人。当初何仿的搜集地在六合的金牛山，六合的金牛山当时本身就属于扬州，当时的六合就是扬州区域的，从金牛山的行政归属看，曾经属过天长，但是他当时采集的时候是属于扬州。第二个是他当时采集在金牛山，是因为他正好行走在那儿。再一个就是民歌区域的划分不同于行政区域的划分，你比如从全国范围内，大的划分它分几块，东北民歌一片，西北民歌一片，像我们这儿属于江汉民歌区。小范围，江苏来分呢，我们扬州、六合，包括淮阴与盐城的一部分都算江淮民歌区，从语言、音乐都很近，所以这个不是按行政区域划分的。

　　在采访中王汉华先生还特意提到了一本书，那就是清道光元年，1820年时的一本曲谱，叫做《小慧集》。（出录音）

　　王汉华：从目前史料记载来看，目前能看到的最早的是工尺谱，就是鲜花调的谱，就是这本书。这本书翻出来就跟我们清曲的《鲜花调》基本一样。从《茉莉花》的音乐特点来看，跟我们现在的民歌《沙趟子撩在外》这些音调都很近，一个调式，它都是五声调式，而且是子调式，通俗地讲，就是简谱中以5结尾的（唱——）；这个是（唱——）。尾巴是一样的，它的词曲的结合，也只有用扬州方言唱，应该说词曲是结合得天衣无缝的、韵味无穷（唱——）。当然你从词上来看，应该说跟扬州的生活基础也很近，扬州人历来是养女先教曲，教她唱，十里栽花算种田。

　　是啊，“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这是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的著名诗句。咱们扬州人是自古就爱茉莉花，老百姓说，它是又能吃、又能戴、又能送人又能卖，充分体现了扬州人对于茉莉花的情有独钟。

　　记得有一次在扬州召开的全国古筝年会上，我曾经专门采访过我国著名的民族音乐理论家冯光裕先生。冯先生有一本专著叫做《中国同宗民歌》，这个宗呢，就是“祖宗”的“宗”。

　　经过权威专家的反复论证，冯光裕先生在他的文章当中把流传于扬州一带的江苏民歌《茉莉花》确认为《茉莉花》的同宗民歌的母体，“母体”这两个字是非常重要的，而其它一些融进了当地民族风味的《茉莉花》其实跟扬州的这个《茉莉花》是同宗的，只是扬州的《茉莉花》才是母体《茉莉花》。

　　（压混歌曲《好一朵茉莉花》——）

　　不过，当初何仿先生在采集这首歌曲的时候，它的旋律和歌词与现在我们所听到的并不是完全一样。何仿先生在采集以后，做了一些改动，使它更趋完美。（出录音）

　　何仿：原词是“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好一朵金银花，金银花开好比钩儿芽，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奴骂。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开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我改过的词是什么样的呢？“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唱——压混）

　　您看，原来是唱三种花的——茉莉花、金银花和玫瑰花，这么一改之后呢，只唱茉莉花，歌词变得更加集中。何仿先生也说，把这个“小奴家”的“奴”改成了“我”，也更加健康了。

　　我们刚才提到了扬州的这个《茉莉花》是同宗民歌的母体。后来，我们便听到派生出的各种各样、有当地特色的一些《茉莉花》。比如，何仿先生说，当时在前线歌舞团里有一位非常知名的歌手程桂兰，她是苏州人，她就把这首歌改成了苏州唱法的《茉莉花》。大家知道，苏州人说话挺嗲的，所以这个《好一朵茉莉花》呢，就唱成了《“hèi”一朵茉莉花》。

　　（压混苏州版《好一朵茉莉花》——）

　　其实，细心的听众都会发现，这首脍炙人口的民歌，几乎是我们国家在重要事件和相关的国际重要场合下的必奏之曲。比如说，2001年10月在上海召开的APEC会议晚宴上，晚会的伴奏音乐首先响起的就是来自我们总书记家乡扬州的这首《好一朵茉莉花》。1997年6月30日午夜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五楼，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香港回归祖国的交接仪式在这里举行。在中英两国领导人出场前，中国军乐队演奏的第一首乐曲就是《茉莉花》，乐曲悠扬亲切。第二天上午在香港特区政府成立庆典上，在谭盾指挥的组曲当中，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也演奏了这首乐曲。（压混现场录音片断——）

　　（出萨克斯曲《茉莉花》，压混——）

　　对这首清香四溢的乐曲大家一定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美国著名的萨克斯演奏家凯利金改编演奏的《茉莉花》。其实《茉莉花》在国外还有很多的版本传唱，许多西洋的古典歌剧跟它有不谋而合的暗通现象。比如说普契尼的《今夜无人入睡》、张艺谋导演的《图兰朵》都曾经反复地出现过《茉莉花》的背景音乐。说起来也真是极有缘分，我们扬州大学的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张美林老师如今正担任歌剧《图兰朵》的男一号并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压混歌剧《图兰朵》现场录音片断——）就在两年前，美国发射了一颗向外太空飞行寻找星外生命的宇宙飞船，搭载了许多国家的优美乐曲作为地球礼物送给外空生命，中国入选的乐曲就是这首《茉莉花》。

　　（出歌曲《好一朵茉莉花》——）

　　我们现在听到的这个版本是最正宗的扬州《茉莉花》的版本，它的演唱者是庄志琴，所以她也被我们称作是扬州一枝花。这首歌因为表现了江泽民总书记家乡扬州优美的风光、纯朴的民风，以及深厚的文化底蕴，在1991年金日成访问中国的第二年，中国回访朝鲜时，扬州一枝花庄志琴就代表家乡人民把这首《茉莉花》从北京中南海一直唱到了朝鲜平壤。她深厚而圆润的嗓音中流淌出的是浓浓的扬州乡情。同样，《茉莉花》这首扬州民歌也成就了庄志琴，她因此曾获得华东六省一市民族声乐大赛女高音独唱的一等奖。

　　其实，扬州民歌的繁茂并不是一个偶然的事情，如同扬州学派、扬州画派、扬州园林这些扬州文化一样，它所依托的同样是由运河所带来的扬州城市经济的繁荣。扬州也成为中国艺术史上诸多盛事上演的舞台，例如京剧并非扬州地产，而四大徽班进京却发端于扬州，特殊的交通和经济地位也使扬州成为文化的集散地和集大成者。对于艺术来说，时间考验价值，历史证明价值，《茉莉花》的演进历程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说明。越是民族的才越是世界的，《茉莉花》这支芬芳别致的鲜花执拗而茁壮地绽放于扬州民间三百多年，它所展示的是作为世界各民族多元文化之一的扬州文化的内核，让人感触到扬州文化艺术的魂。《好一朵茉莉花》证明了艺术植根于民间、文艺来源于群众的真理。

　　好，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在今天的《绿杨城郭》里我给您介绍的是扬州民歌《好一朵茉莉花》的渊源和发展过程，感谢大家收听今天的《绿杨风吹茉莉香》，明天同一时段我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