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王鸿良 南京大屠杀惨案70周年前夕，国家档案局对外披露，我国学者在美国国家档案馆查阅有关中国抗战档案时，发现了两件珍贵档案:一件是1937年12月14日，美国驻德国大使陶德致罗斯福总统的密电。密电中披露，日本驻德国大使东乡茂德亲口讲述，在南京沦陷之前，日军已杀死了50万中国平民。另一件是1938年1月25日，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高斯就日军在中国上海、杭州、苏州的暴行给国务院的专题报告。
不久前，国家档案局研究馆员王岚受有关方面指派，专程前往美国查阅有关中国抗战的史料。
在美国国家档案馆查阅的整整两个月时间里，王岚在美国国家档案馆馆藏的RG59档案里看到了陶德与高斯的电报。RG59是美国国家档案馆第59号档案组合，它是美国国务院最重要的中央档案，包括美国国务院与驻外机构、外国驻美外交机构与国务院所有信函及备忘录。
经过比对其他证据材料，王岚认为，陶德和高斯这两封从不同地点、不同渠道发出的电报，通过加害者和第三方目击者的消息，相互印证了同一事实:从1937年11月至1938年1月，日军在攻占上海并向南京进攻，最终占领南京的侵略行动中，不但存在“南京大屠杀”，而且在长三角地区大量屠杀中国平民，可称为“泛南京大屠杀”。
日大使亲口承认屠杀中国平民50万
1937年12月14日柏林时间下午三时，美国驻德国大使陶德在经国务卿赫尔给罗斯福总统的密电中写道:
“今天，来自远东的消息比以往更加恶化。我已经看到您和国务卿赫尔对日本野蛮行径发出的声明。这一或两天前日本大使得意地对我说，他的国家已杀死了500，000中国平民。”这是出自日本外交官之口、经第三国外交官向国家总统报告的日军屠杀中国平民的记录。“八一三”之后，妄图“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日寇在上海遭到中国军民的顽强抵抗。三个月之后，日军以损失数万人马的代价才占领上海。日军在随后的作战计划和行动中有预谋地将其不顺利发泄到中国平民百姓身上。当时的日本首相近卫文麿曾叫嚣“把中国人民打得屈膝投降，在于摧毁他们的意志”。对中国平民和俘虏的屠杀正是服从于打击中国军民的士气、进而“灭亡中国”这一目的。
1937年12月13日，日军悍然占领中国首都的消息传遍世界。在密电中报告日军侵华暴行后，陶德大使就此表达了他对形势发展深深忧虑和对美国政府应采取措施的建议。
“就美国和英国方面而言，今天的这一犯罪证据及你们所做出的声明毋庸置疑地表明，不应指望这种暴行不会再次发生。这意味着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也将会以这种方式来对待整个世界，而整个世界将会是多么悲惨结果。
“如果要听我的意见，恕我直言，美国需要抵制日本。而英国应予合作以拯救自身。假使这还不能产生影响，美国海军应与几艘英国战舰向远东开进。如果这些行动导致墨索里尼威胁英国，但是我相信，意大利人民会拒绝与美国交战；德国也许会威胁将为了日本利益而采取行动，但德国人民将更加反对。这样战争将不会发生。因此我认为，您与国会能够再次拯救现代文明。这一机会相当于排除一场大战，而一再拖延则意味着民主文明的丧失。”
美领事上报
日军暴行目击录
与此同时，美国国务院还陆续接到美国驻日本使馆、驻上海领事馆有关医生及传教士在中国现场目击日军暴行的记录。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高斯1938年1月25日在发给国务卿赫尔的电报写道:
以下信息是基于归档的书面报告以及美国传教士的口述汇编而成。
1.上海及其周围。由于长期严重的敌对情绪，上海周围的百姓几乎已经全部逃离家园，有的到内地避难，有的跑到国际保留区或法国租界。结果日本人发现除了浦东和南市外，上海周边不见人迹。关于浦东的情况，由于没有外国人进入，因而没有关于日本军队在这一地区行为的外国渠道的消息。有关这里所发生的屠杀中国平民、强奸妇女、抢劫并烧毁财产情况，中国人的报道是确凿无疑的。关于南市的情况，据美国医生和传教士报告，日本军队刚一进入该地区就发生一些强奸案、枪杀了大约80名平民，抢劫并烧毁中国人的私有财产。现在情况有所改进，但时常发生强奸。
2.杭州。美国传教士报道表明，12月24日至1月5日，发生日本军队大量强奸妇女、枪杀平民和抢劫毁坏中国人财产的行为。而且有些妇女已经跑进美国及其他外国传教士领地又被日本士兵强行拉出去强奸。
3.苏州。刚刚收到留在苏州城西南大约10英里处照看难民的美国传教士传来详细报道，他们曾经在11月21日至12月21日几次往返苏州。日本军队放纵于令人胆寒、毫无节制的奸淫和洗劫中。一篇报道说“要到达我们在苏州的住处，必须穿过该城重要的商业及住宅区。我们所看到的是，日本士兵强行闯入每一家商店、银行、民房，出来时携带着一捆捆丝绸、鸭绒被子、枕头、衣物等。这些掠夺物不仅是为士兵个人利益的行为，而且是得到日本军官的默许和同意，一些物品被装上军用卡车就是证明。我们看见一辆装满红木家具的卡车停在日军司令部门口。日本人在苏州的这种抢劫行为是很可怕的，但最可怕的应该说……是日本掠夺者对所有妇女强奸、亵渎。受害者的数量极大。”类似的劫掠行为毫无疑问也发生在许多其他城镇，但证实的报道可能要到传教士被允许返回驻地时才能得到。
这封电报所披露的日军在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劣行，与东乡所透露的日军屠杀50万中国平民的时间部分吻合，前者是目击者看到的情况，而后者是日本方面自己透露的数字。
美大使密电
可信度毋庸置疑
在发现了美驻德大使陶德给罗斯福总统的密电后，王岚特别对密电的两个“主角”——陶德和时任日本驻德国大使东乡茂德进行了一番研究。
威廉·爱德华·陶德，美国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主任。1900年，陶德在德国莱比锡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33年罗斯福上台后，提名64岁退休历史学教授陶德担任驻德国大使。罗斯福本来指望陶德留学德国背景和学者声望有助于影响希特勒政府，改善美国与德国的关系。
1933年6月上任后，因目睹纳粹上台独裁统治的种种行为与其根深蒂固的民主思想格格不入，陶德对德国美好的印象破坏殆尽。随着陶德开始认清法西斯主义的本质和对世界的危害，也使他成为最早认清希特勒及纳粹党本质、并坚决主张同纳粹斗争的美国政府官员。东乡茂德，二战时日本疯狂扩张的外交路线的策划者和执行者。1941年10月18日，东乡被刚上台的东条任命为外务及拓务省大臣，并参与太平洋战争的筹划和准备。1946年4月29日，东乡茂德被远东军事法庭判决为犯有破坏和平罪、违反战争法规惯例及违反人道罪的十四名甲级战争罪犯之一。
东乡是1937年10月到任，陶德是12月底离任，两人的短暂交往在陶德大使的日记中几乎没有提及。然而在历史长河某一瞬间，这两位民族、身世、信仰、行为截然不同的大使之间一个信息传递、并在档案中的凝结，为人们留下极为重要的历史记录。
王岚说，陶德这封直接给罗斯福总统个人的密电，是他在德国外交活动的重要情报和建议。由于是给罗斯福总统个人的密电，电报上没有国务院其他部门的传阅章，只是经由国务卿赫尔和副国务卿韦尔斯之手。该电报是涉及国家利益、非常严肃的外交密报，其报告内容必然要真实准确，其建议必然是基于大使本人的经验、知识、价值观的判断。并且由于涉及对德、意、日关系的外交政策，因此被标明“在传给任何人之前必须仔细释义”，以免外泄美国外交政策的走向。特别是其中陶德有关外交情报以及对墨索里尼、希特勒的预言，是作为驻外大使向本国总统的秘密报告，其内容的真实性不容置疑。日本驻德国大使在日本占领中国首都南京得意忘形时，向第三方炫耀性地透露、并被其记录的数字是不能否认的。
两封电文
揭示“泛南京大屠杀”？
王岚认为，在美国国家档案馆发现的两封电报，来自于相距万里的不同国家，是加害方和第三方的不同消息来源，但却相互印证了同一事实:1937年11月至1938年1月，日军在侵略南京为目标的长江下游地区中曾经大肆屠杀中国平民和俘虏。种种证据表明，不仅“南京大屠杀”真实可信，而且事实上在南京沦陷前后，以及在南京周边特别是长江三角洲地区，日军曾施以大量屠杀中国平民的暴行。
王岚说，其他一些史料证据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比如，因杀害211名无辜中国人而臭名昭著的“百人斩”竞赛，就是发生在攻占上海后向南京进攻的途中及南京沦陷之初的大屠杀中。1937年11月30日至12月11日，侵华日军野田毅、向井敏明两少尉，在从上海杀向南京的途中展开了杀人竞赛。当时《东京日日新闻》(即现在的《每日新闻》)，曾经连续4次以大标题刊登该报道。
史学界专家评价说，中国专家在美国国家档案馆发现的这些档案资料，真实反映了日军在南京及长江三角洲地区屠杀中国平民的暴行，是日军进行南京大屠杀的又一铁证。这些档案资料也充分证明，否认南京大屠杀的论调是十分荒谬的，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据王岚介绍，2000年美国颁布《日本帝国政府(档案)开放法案》后，为配合各方面对日本二战罪行的研究，美国国家档案馆针对馆藏开始编辑检索工具。2006年，长达1700页的《美国国家档案馆日本战争罪行及相关主题档案指南》出版，专门介绍美国国家档案馆馆藏中有关日本在二次大战中所犯战争罪行的档案文件。这些文件对全面揭露日本战争罪行是重要证据资源。
本版文字/RJ129
图一:陶德夫妇。
图二:两件档案的影印件。 (国家档案局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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