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响水化工厂爆炸背后:高利益下的高污染周刊
响水县负责爆炸事故善后处理的工作人员说,11月27日早上没有爆炸,就是“砰”的一声,网上都是乱写的。而爆炸工厂周围10里以内的村民家里,可以看到墙上的裂痕,村民说,那是爆炸声震的。
8人死亡,数十人受伤,11月30日,事故调查组给出的结论是一只容积为5000升的重氮化盐反应釜温度超标,造成釜内的重氮化盐过热分解,导致釜内温度失控发生爆炸。
◎杨璐
“钢板从厂的后面炸到了前面”
联化科技公司的厂房大部分的颜色是白色,也有的地方泛着金属的光泽。在这个工厂里,例外的是8个染料车间,他们被隔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染料车间嘛,看起来有点脏,就围起来了。”厂里工人解释说。
所以,11月27日早上,外面人发现反常现象是从冒黄烟开始的。“我从车间里看到外面冒烟,就和几个人想去看看,被工段长拦下了。”张师傅庆幸地说。而此时,冒烟车间的工人迅速撤了出来,安保科的消防人员和各车间义务消防员在厂领导带领下进车间处理这个紧急情况。消防队员王师傅抱着降温用的消防管操作,安保科的李响觉得他离得有点远,就跑到前面,抱起了消防管。这样,李响在最前面,王师傅在中间,后面不远就是消防车。
第一声爆炸的威力并不强,但是,紧接着的爆炸给了厂房毁灭性打击。王师傅说,他看见李响倒下了,还没反应过来,气浪就把他推到了南墙上,然后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才意识到墙上的钉子扎进了腿里,有人告诉他,消防车被气浪冲扁了。
外面的人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厂房是钢结构的,钢板从厂后面炸到了前面”。“我当时害怕被天上掉下的东西砸到,就顺着管子在底下跑,结果蒸汽‘轰’的一声,我又往回跑。”而好奇心强的工人则成了意外的伤者,“站在窗户旁边往外看的,脸都被碎玻璃扎破了”。爆炸后,工人们发现,所有阻碍气流通过的物体都被毁坏了。“铁闸门变成是凹进去的,关着的窗户,玻璃都碎了,但是当时开着的窗户都很完好。”
高利益,高污染
陈家港化工集中区的面积有大约10公里,各厂横向的管道和竖起的圆罐,让人感觉到一种现代化气息。沙荡村是距化工园最近的村庄,村民家大门到化工厂外墙的距离在50米以内。这些简陋、陈旧的农舍透露了响水县本来的模样。响水县委宣传部的主任说,这里是经济欠发达的地区。
坐落在响水县陈家港化工集中区的江苏联化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03年10月31日,是浙江台州的明星企业,公司成立以来获得过大小200多个荣誉,也是中国最大的500家民营企业之一。
2002年开始,黄岩区政府对轻化企业集中的区域进行环境整治,其中一些企业选择了北上。一个在苏州工业园工作过的响水人说,苏州是不会让污染严重的化工厂落脚的,只有落后的陈家港才欢迎他们。
陈家港化工集中区的周先生介绍,响水县原是滨海县的一部分,1966年才建县,经济基础薄弱,人口只有50万,发展起来困难。招商既可以带来投资,也会吸引一些外来人口,带动经济发展。
陈家港化工集中区建于2002年6月,此后就虚位以待投资商。能招到联化科技这样的企业,也颇费周折。江苏联化科技有限公司成立时注册资本1008万元,2006年10月增长到4008万元。陈家港化工集中区如今已经累计有60多家企业入园。
沙荡村百姓生活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南京大学学生李赫然曾在2005年左右到过这里,她回忆说,当时村民窗户都用塑料纸封死,大门紧闭。这次化工厂爆炸带来的化工园区停产让村民们可以坐在庭院里聊天,“下雾的时候,气味散不掉,呛得直流眼泪”。
陈家港化工集中区重点生产医药、农药、染料等,这些产品在带来高利润的同时,也带来严重污染。
被化工园改变的生活
江苏联化科技有限公司所在的土地,原属于沙荡村二组。如今,二组的村民早早就搬到了曹港村建起了外观相近的二层小楼,这里现在叫做沙荡新村。到现在为止,化工园的大多数土地来自沙荡村,随着化工园扩大,沙荡村的13组村民分期分批迁移到新的村落。
村主任告诉记者,化工集中区的设立让他们走上了致富路,全村人均年收入由2001年的2000元提高到了现在的8000元。很多村民从事园区服务业,他本人就与人合伙购买了挖掘机和吊车从事土木建筑。
村主任告诉记者,沙荡村的土地资源不丰富,产量不高,化工园所占土地是草荒地。而村民却持另外的说法,他们说,“都是吨字田,稻麦两季,一亩地最好的产量是水稻1700斤,小麦800斤”。这块村民记忆中水稻能长到半人高的田地,换得的补偿款是每亩1.56万元,这些钱中有30%用来入社会保险,其余的“5年还清,6年扫尾”,也就是说如今村民们还没有拿到全部的补偿款。
年轻一代的村民虽然普遍都念到了初中,但是,去化工厂的人不多,陈家港化工集中区的工人大都来自外地。村里普遍流传的说法是,化工厂不收没有结婚的工人,怕影响生育。“化工厂有毒的,只有安徽、山东那样穷地方的人才去。”接受采访的所有村民都承认化工厂更倾向于招外地工人,本地人如果想进化工厂要有门路。
无田可种的村民们更多的选择是去“江南”打工,昆山和苏州一带是他们选择最多的地方。这些走出去的人,成为村里见过世面的阶层。小李曾在苏南的化工厂工作过,谈起这次爆炸,他有自己的判断:“化工厂的设备应该两年就检修一次,这些设备都是从老厂拖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检修。”
农民工的流动
联化科技的宿舍里,几个工人在用方言低低交谈,商量去留。爆炸发生后,已经有人选择了离开。重庆来的唐师傅却没有这个念头,他家的门口晾着穿成串的小鱼,“这是我们重庆的吃法,把小鱼晾干,过油”。这些小鱼在陈家港5毛钱一斤。
唐师傅在重庆老家有一亩二分地,基本没人在种了,90年代就出来打工。“我在北京的三元桥卖过菜,那个时候还行,一个月能挣2000多块。儿子就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在北京出生的。”后来,他辗转去了很多地方,不久前经老乡介绍来到这里,并接来了妻子和儿子。唐师傅住的宿舍是厂里出钱,儿子在陈家港小学读书,“也是厂里出面安排的”。即便如此,每个月1000多块的工资也剩不了多少,“一家子就靠我一个人工资,花费很大”。唯一让唐师傅庆幸的是儿子念书不用交学费。唐师傅希望妻子能在厂里找一份工作,但是“解决家属工作都要先考虑老员工,厂里打扫卫生的工作也不多,要有人走才有位置”。
事实上,化工厂的流动性很大,唐师傅说,他帮着厂里到老家去招过人,可是,有的人来了一天就走了。现在很多工厂都在招人,可供选择的机会很多。吸引唐师傅留下的原因是,与建筑和矿业相比,“这里的工作不累,就是看看仪表,工作服都是干净的”。“如果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就不能谈爆炸的事,不在这儿干了也不能谈,要讲职业道德。”
厂里的湖北人在招呼着打牌,唐师傅不跟他们一起玩,“湖北的打法不一样”,与唐师傅走的近的是重庆和贵州的工友。厂里按照地域组成不同的集团,安徽人是庞大的团体,因为厂领导曾经去安徽招员工,其他的湖北、西南团体则通过老乡介绍老乡的办法来到这里工作,本地的工人倒成了厂里的小团体。“工厂都喜欢招外地人,本地人家里有什么事就回家不干活了。”“重庆也有化工厂,里面干活的是广东人。”
18岁的小李来自宜昌,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闯荡,“我在北京待了半个月就花了2000多块”。而来联化科技这两个月,工资也不太够花,“上网呀,一小时2块钱,一天上六七个小时”。除了上网,小李也想不出其他活动。
何时开工是选择留下的工人最关心的问题。-
(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部分采访对象使用化名,感谢南京大学范以宁教授、清华大学硕士李巍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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