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伦敦交响乐团获邀到北美演出,负责乐团行政的主管不惜成本在当时最豪华的邮轮上,替一百位团员都订了舱位,一直到邮轮启程前一天,这一百张船票才突然取消,乐团改搭其他比较便宜的船,渡过大西洋去美国。
一百个船舱空位怎么办?别担心,有足够多排队等候补的旅客,立刻将船票抢光了,因为那艘船叫做“泰坦尼克号”,正要展开其豪华盛大的处女之航。
将近一百年来,古典乐迷忍不住要反复问一个问题:“如果,万一,那一百位当时世界顶尖的乐手搭上了"世纪死亡邮轮"呢?”
有人主张:在那个节骨眼消失整个顶尖乐团,将会提早宣示古典音乐的终结吧!毕竟那时古典音乐也已经差不多走完其原来形式的可能,以荀白克为首的“新维也纳派”,正在用“十二音列”、“无调音乐”考验、疏离听音乐的人。
一夕之间没有伦敦交响乐团,很可能震醒了全欧洲,发现自己身边的音乐传统,其实没那么天经地义了。说不定,类似披头四的音乐,会因而提早半世纪上场?
这派认为如果伦敦爱乐毁于船难必将改变历史的人,还特别强调,看看,“泰坦尼克号”沉没之后,马上接着就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大战横扫欧洲,葬送了一整代欧洲青年,彻底撕裂了欧洲原本的生活纽带,更彻底摧毁了欧洲人的文化自信心,这些打击连番袭来,没有伦敦交响乐团的英国,要怎样维持古典音乐的门面?而没有英国继续演奏古典音乐,在战争中水深火热的巴黎与柏林,拿什么条件保有音乐的能量、活力呢?
不过,有另外一派完全不同意这种论调。他们主张,就算伦敦交响乐团悲壮沉入海底,古典音乐还是会强悍坚毅地走下去。
他们论断的根据呢?也是战争,以及战争带来的破坏。
1945年3月12日,一颗炸弹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维也纳歌剧院上,瞬间,维也纳歌剧院没了!然而歌剧却还在。短短半年后,1945年10月6日,维也纳被联军分成四个占领区,战后物资严重匮乏,大部分市民依赖配给苟活着,神奇地,维也纳歌剧院恢复演出了!维也纳歌剧院轮流使用其他场地,有些小到只有几百个座位,管他的,音乐响起,歌剧就来了。
不到两年后,维也纳歌剧院乐团竟然还远征巴黎,在花都演出。1948年,维也纳歌剧院的建筑重建计划开始了,维也纳市民的共识:别的都还可以缓一缓,街道、公园、甚至工厂和住家,这些都可以等,先给我们歌剧院吧!
1955年,新歌剧院落成,11月5日,首演的剧目是与维也纳关系密切的贝多芬惟一的歌剧作品——《费德里奥》。
战争非但毁不掉维也纳人对古典音乐的热爱,反而更激发了他们对音乐的迫切需求。维也纳人想的是:“没有音乐,那怎么活下去!”
二次大战都没能改变这些人的音乐态度,那么显然“泰坦尼克号”沉没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也不能改变、更遑论终结古典音乐吧!
这两派,争论了近百年,当然争不出决定性的答案,不过我自己宁可相信后者,古典音乐始终都在,证明这种特别的声音形式,有其内在强大的韧性。
古典音乐的韧性,来自于其复杂。这是人类文明史上,仅见提供最多变化可能性的复杂声音形式,因为够复杂,所以能容纳够多够长久的发展,也因为够复杂,所以能够让不同的人用不同方式创作与享受。凭借直觉、依赖感性或借助理性分析,都会在音乐中挖掘出不同东西来。经得起再三和多样挖掘,古典音乐也就经得起战争、炸弹,以及庸俗市场的多重打击了。
(选自《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