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永道 老北京的百姓好说俏皮话,就像他们爱吃炸酱面、臭豆腐一样,是一种沿袭下来的性情。或许,这是天子脚下的百姓在封建专制下,用特殊方式宣泄心语的一种“习惯动作”吧?恰似有人说话激动时,爱用力蹬一下脚或者咧一下嘴似的。
明代,京师有个贪官,叫刘吉。他暗中行贿,谋得肥缺。虽然屡遭弹劾,但是官位不但没降,反而一再升迁。
京畿百姓恨得牙根痒痒,却笑言:“嗬,越弹劾官儿倒越大,跟弹棉花差不多呀!”于是给刘吉起了个有趣的诨号——“刘棉花”。真形象,也真逗!
故而,京华成为相声的发源地、成为相声的故乡,乃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
明代出现相声,最初流行于京、津地区。相声在形成的过程中,融入了口技、莲花落、把式(武术)、戏法儿、说书等曲艺形式的手法。
乾隆时代相声成熟起来。最早的名艺人叫张三禄。
很长一段时间,相声在天桥、鼓楼等处撂地演出。后来进了茶社,天桥的爽心园茶社、西单的启明茶社都有相声。
清末最著名的相声演员之一叫朱绍文,艺名“穷不怕”,说唱俱佳,常逗得观众捧腹大笑。朱绍文有四个徒弟,艺名中都有“有”字,是“有”字辈;此后为“德”字辈,有八位,人称“相声八德”。“八德”之一李德锡技艺精湛,极受欢迎,艺名“万人迷”——足见当时相声流行之广、百姓痴迷之深!
上世纪50年代,一些著名相声演员在老舍、罗常培、吴晓玲帮助下,对相声进行革新,扬弃了北京土语,把土话相声改革为普通话相声。
侯宝林的历史功绩是将相声从地摊表演升华为舞台艺术。
相声是北京语言文化中诙谐幽默这一突出特点的集中继承与概括。
从北京作家曹雪芹写的《红楼梦》里,就可以看出《红楼梦》里有许多打趣的玩笑话,将它们跟相声放在一起比较,会发现两者的“幽默手法”如出一辙。例如,元宵节王熙凤讲笑话,尤氏从旁不时插话,这个片段跟相声中的“一头沉”(一人为主,另一人辅助)一模一样;史湘云与翠缕趣辩“阴阳”的对话,酷似对口相声中的“子母哏”(二人争辩);丫头小红给凤姐“汇报工作”时流畅的长篇叙述,不就是对口相声中的“贯口活儿”(以大段连贯流利的话语来叙事、状物)吗?
相声中甩“包袱”的技巧在《红楼梦》中,也比比皆是。譬如吧,侯宝林的相声《妙手成患》里抖出这样的“包袱”——
甲:把线拆开,把剪子找出来,(医生)刚要给缝,病人说:“你甭给缝啦,你给我安个拉锁儿吧。”
“甲”对粗疏医生表达不满情绪的“建议”,蕴涵了不合常理、不合常情的意味,可谓是一种“悖谬法”。
再看《红楼梦》第四十回中这样一段描写:
贾母向薛姨妈笑道:“咱们走吧,他们姐妹们都不大喜欢人来,生怕肮脏了屋子。咱们别没眼色儿,正经坐会子船,喝酒去罢。”说着,大家起身便走。探春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求着老太太、姨妈、太太来坐坐还不能呢!”贾母笑道:“我的这三丫头倒好,只是两个玉儿可恶;——回来喝醉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说着众人都笑了,一齐出来。
这里的“两个玉儿”指宝玉和黛玉。贾母明知两人娇惯,却假意说“回来喝醉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这一“提议”跟《妙手成患》制造笑料的手法一模一样、毫无二致,也是运用了“悖谬法”。
除了“悖谬法”外,相声中还广泛存在着“矛盾法”、“意外法”等制造幽默语段的种种妙招儿。
因此,北京文化中的幽默传统,是相声的土壤,只要这土壤在,与它相关的艺术就不会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