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述 在办案和讲课之间,张京文说他更倾向后者
“药监局没有摆正位置,没有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而是更多地考虑企业利益。
”整顿后的药监局反思郑筱萸时代立场。张京文认为此反思“切中要害”。
今天,回头疏理“全部拿下”成功之处,言语谨慎的张京文停顿片刻,说:“调查得越深入,求战求胜欲望越强”、“不能在强大的对手面前败下阵来”、“我深知拿不下来是什么后果。”什么后果?可从张京文与反贪团队坚守的底线中得出答案“不能让国家受损,人民遭殃,反贪蒙羞”。
张京文挂帅的反贪团队,32人,平均年龄34岁。团队以“针尖”形容张京文针刺对手的稳准狠,张京文回敬团队如“顶针”般顶着他义无反顾。“1·25”大战告捷后,张京文以“势与力的较量”总结侦破过程。“对手有力,我们有势”。势即邪不压正壮气势,首脑挂帅强阵势,国家反贪大形势。
“我们的下一个对手肯定比曹文庄高明”,张京文肯定。
18年办案,张京文总结他的对手大多属社会“成功”人士,且都高智商。其作案手段相比上世纪90年代,特点是隐蔽性强,手段高明,钻法律空子,以致取证力度大、定罪难。20多年前,张京文曾从犯罪嫌疑人家中搬走赃物冰箱、彩电等,甚至他亲耳闻听受贿人当众言说苦衷“推不掉”。今日职务犯罪、商业贿赂特点,其行径深藏不露,比如元旦寄贺卡,其内附纯金纪念币;春节送购物卡;中秋送金月饼、银月饼。比如,某垄断国有企业签订假合同将财产转移至附属企业用于业务消费,国有资产因此流失。比如借车借房、低买高卖、收干股、给期权……这些因被法律专家视为“不确定主观故意”,故无奈于犯罪嫌疑人游走在法律之外。
张京文坦告一些案件拿不下来的主要原因———定罪难。明明白白的犯罪,模模糊糊的界定,以致难将蛀虫绳之以法。特别是近年,案子多案情大,张京文愈发意识反贪前置的重要与迫切。从反贪角度看,案子破获、撂倒一批人即大功告成,但张京文不满足,亦不以为然。善思考的他在每一起案子背后探究肇因———“人的毛病,制度的毛病,监督的毛病?”就贪污案而言,虽然案情有别,但不论一念之差还是蓄谋已久,皆栽在“贪”字上,因监管缺位从而起心动念。所以,张京文认为如果从防贪角度考虑,应制度管人、道德育人、认知救人。否则郑筱萸也好,付筱萸也好,任何人在他这个位置上都有可能飞蛾扑火。
制裁“不确定主观故意”尚需法律的进一步完善,而蛀虫则每时每刻祸国殃民,所以不能等滞后法律。张京文妻子是医生,他从妻子奉行的医训“下医治已病之病,上医治未病之病”悟出“上医与上警是一样的”。2002年,张京文履任反贪副局长始,便自觉担当起反贪防贪、救赎人性的责任,到一些单位讲课。
张京文的这一志愿行为看似分外之事,实则是他防贪情结的延伸。1999年至2002年,张京文在预防处做处长。其间,他按高检防贪要求,在金融、建筑、医疗、教育等八大行业启动阳光工程。就建筑而言,检察院的介入避免了“起来一座楼,倒下一批人”的现象出现。他携带法制展板到各部委宣教。
张京文演讲,不讲大道理,只讲他办过的案子,通过案发者罪行及忏悔让听众悟出己悟。比如他以郝和平口供诠释他为什么晚节不保,疯狂敛财?“我快退休了,我在位时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其实我特明白,围在我身边的人没一个真朋友,我今天退休明天就没人给我好处了,所以我觉得别人能这么干自己也能这么干。”郝和平患有遗传性痛风病,为健康计,他打高尔夫。他明白凭退休金打高尔夫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收钱和接受高尔夫球卡。他向企业索贿购房买车是为把儿子家当置办齐全。
张京文提审郝和平时,见他多次老泪纵横,他悔过“我错了,我很沉痛,也很痛苦……”郝对错误的认识:一、作为国家干部,不能嘴上说廉政,行动上干违法的事。二、人不能太贪了。当面临巨款和物质诱惑时要守得住。三、我当司长快7年了,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缺少权力制约。
58岁的郝和平以退休前捞一把的扭曲心态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夕阳。郝被圈内无可争议地确认为医疗器械的行家,张京文惋惜“可惜了一个人才”。四十出头的曹文庄,仕途上“朝阳”似锦,他自毁于对金钱疯狂的畸恋。曹文庄掌控的药品注册司掌管全国3000多家药品生产企业,因其权力过大,人称“中国第一司”。举报者形容每天求见曹司长的老板提“钱”排队,预约饭局,气氛如俱乐部一般。
郝、曹之外,张京文讲他印象至深的一个案子。某部一位28岁的干部掌管着1.2亿元的周转金。由于监管缺位,他栽在人情关上。他家乡的一个哥们儿要办歌厅,碍于情面的他挪用数百万元。他被抓捕后,其主管领导痛心疾首“我那么信任他,真没想到……”该领导的后悔极具代表性。信任更要监管,“监管是对干部的最大爱护”,张京文提请听众以此为训。
同样,某部委负责外事接待的H贪污400多万元。他交代,“一天不做假账手就痒痒”,对假账,领导从未过问,几乎闭眼签字。“你恨我们吗?”张京文曾问H,H摇头:“我最恨我的领导。”他坦告他第一次贪污5000元时,如果领导及时发现,他不至于失去生之自由的八分之一,现在悔之晚矣。H会三门外语,张京文替他扼腕。
赃钱引领贪犯拐进不可逆转的人生之旅。“钱是王八蛋”,张京文多次闻听罪犯骂钱。张京文解字“贪”,今+贝(原始货币),“今天戒贪了没有?”他提醒:欲伸手时想想亲人,特别是子女,尤其是未成年子女。
张京文以郝和平的忏悔为代表,让大家重温民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喝凉酒,贪赃钱,早晚都是病”、“多行不义必自毙”、“聪明反被聪明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天不藏奸,善恶有报”……他警示大家“如果过不去金钱关、名利关、亲情关、人情关、美色关及一些潜规则的话,别看你今天平安无事,并不等于明天坐享太平。”
演讲5年,在选择办案和讲课间,张京文说他更倾向后者。
今年9月13日,“国家预防腐败局”成立。张京文欣慰终有一个专事防贪的平台。
“腐败就像生长在土壤中的杂草”,他建议“改良土壤。改割草为拔根”。该建议正如邓小平所言“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