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苓
马季先生逝世一周年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作为家乡人的我，许多时候仍在不尽的思念之中。去年12月20日刚吃中午饭，我接到朋友的一个电话，他急促地说：“马季上午10点多钟去世了。”我说：“你胡说什么呀，前两天我还和老先生通话，约马东和宝坻电视台做节目的事。马老身体好着呢，不可能的事！”“是真的，网上都发布消息了。”我顾不上吃饭就跑到了办公室，上网一看，果不其然。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赶紧往马老家里打电话。
电话不通，到了下午3点多钟，电话终于通了，马季的弟弟告诉我：“是真的，昨天晚上我们哥儿俩看电视聊天还好好的，想不到今天上午去卫生间，心脏病突发，他就这样走了。”马老的弟弟悲恸欲绝，我一边在电话里安慰他，一边自己也沉浸于巨大的悲痛之中，脑子里一幕幕与这位相声大师接触的往事好像就在眼前。
宝坻文化的熏陶
马季是宝坻黄庄人，原名马树怀，1934年出生，4岁随父母离老家谋生，少年时在上海学徒，后在北京新华书店做过店员，1956年考入中国广播说唱团，成为一名专业说唱演员，并从事相声创作，几十年来，他创作并表演的相声段子如《宇宙牌香烟》、《五官争功》等早已成为人们记忆中的享受。
我与马季先生第一次见面，源于2001年的12月宝坻电视台与中央电视台拍摄“宝坻春歌”春节特别节目。那时我刚到区广播电视局工作还不到一年，为了更好地宣传宝坻，与央视七套建立了联系，经双方领导同意，决定在宝坻搞一场原汁原味的春节节目，充分挖掘利用宝坻的文化资源，尤其是要把宝坻健在的名人，如：相声大师马季、著名作家浩然、板胡演奏家原野、著名演员《回民支队》马本斋的扮演者里坡、《闪闪的红星》春芽子的扮演者刘继忠等，都用MTV形式拍摄下来放在节目之中。
张勃导演对这样的策划非常感兴趣。张导亲自联系。要见马季，他名气那么大，真的能见咱们？
从宝坻出发，车子在北京城绕来绕去，走了两个多小时，汽车拐到了北京一家排风扇厂的大院子里停下了。下车往东一看，“笑人居”——一幢漂亮的田园别墅。张导告诉我，这就是马老先生的家。听说老家来人了，马季穿着一身便装，上身加了一个坎肩，亲自到门口迎接。“欢迎欢迎，快到屋里坐。”老人一边紧紧握住我们的手，一边往屋里让。徐刚、张振祥两位区领导代表家乡父老向老人家问好并以区委、区政府名义给大师敬献了花篮，老人非常高兴。刚落座我就和相声大师说：“马老师，我离您最近，您是黄庄村，我是八门城陈塘庄，同属黄庄洼。”马季笑着说：“好啊，好啊。”这时，马季的夫人于波进来了，马季说：“快来快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宝坻的领导，父母官，你认识认识。”马夫人又是倒水，又是让吃水果，大厅内笑声不断。
说话间必然谈到相声。马季说：“社会上流行着这样的说法，说姜昆是个小知识分子型的演员；侯耀文是个小品型的演员；马季是个农民型的演员。我觉得对我的评价最贴切，最真实，也许是受这种基因的影响，我的农民气质一直都没有变。”马季热爱农村生活，在他的相声作品中充分体现着对艺术的严肃性，尊重艺术创作的规律，他的作品凡是大家念叨不忘的，不是趴在老乡的炕头上写出来的，就是蹲在地摊上创作出来的。大师喝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我的相声大部分是农村题材，这与我的出身有关。我虽然出生不久就从老家黄庄出来，但父母亲经常讲家乡的事情，宝坻洼、宝坻洼，十年九涝，解放前老百姓为了躲水，经常逃荒要饭到他乡。还有一些乡情乡韵和民俗，在我小时候就受到了家乡的熏陶，具有了家乡的文化积淀，包括语言运用。”我们问：“在您的作品中，哪些具有家乡的痕迹？”马季说：“像《游击小英雄》中，"八路好，八路强，八路军打仗为老乡"，就是咱家乡民间传唱的。”“您在说《宇宙牌香烟》时咱家乡味怎么那么浓？”马季说：“这是用了咱的家乡话。”聊着聊着，马季即兴给我们说了一段相声，他说：“农村和城里比怎么也赶不上，就拿剃头来说，过去城里人经常留分头、大背头，咱农村人就是小平头，等农村人留分头、大背头了，而城市人又剃光头了，赶不上；过去农村人苦啊，娶媳妇很难，城市人都能说上媳妇，现在农村人都能娶上媳妇了，而城市人有的又包上二奶了，赶不上；过去农村人过年穿上新衣服就不错了，而城里人不但穿新衣服，而且露脖子露前胸，现如今农村人也敢露脖子了，而城市人又开始露肚脐了，赶不上呀……”马季的即兴段子，引得在场的人捧腹大笑。
张勃导演说：“马老，我们的机器已经架好，请给宝坻人民说几句话，我们在大年三十儿要给全国人民播放，您准备一下。”马季很快进入了角色，他说开始吧，不用准备。马季说：“这些年，我虽然回老家不多，但我心里一直有老乡，我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出来，我是干什么的。这些年在大家的帮助下，马季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从没有离开过家乡文化底蕴的熏陶。快到春节了，按照家乡的风俗，要行大礼，给父老乡亲磕头。今后马季一定要加倍努力，为家乡人民争光。”短短几句话，乡情浓浓，掷地有声，在场的记者都为之感动。
三个小时过去了，大家与马老的相见仍意犹未尽，当我们起身要走时，马老与我们紧紧握手，依依不舍地送出了大门口。车子快要出厂区了，马季依然站在那里，目送着我们。
爱吃家乡饭
拍摄“宝坻春歌”使我与马季大师相识，之后我们就保持了密切的联系。可能因为是老乡的缘故，我每次去他家都得到了优先、优厚的照顾。
一次我去天通苑新家看马季先生，凤凰卫视正在采访他，听说我来了，他对记者说，我们老家来人了。凤凰卫视记者前脚走，马季就让保姆把我接进来。一进门，马老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说：“您还客气啥，我是家人，咱要先济客人。”大师听了哈哈大笑：“对，对，咱是家里人。”不知不觉，快到中午11点了，我执意要回去，马季说什么也不干，他对身边的弟弟、夫人说：“走，咱们吃饭去。”“要去我请全家。”我说。马老就说：“到北京我们全家请你，别争了。”马季的弟弟开车，我们就到天通苑门口的饭店，可能去得晚了一点，客满。马老领着我们一个饭店一个饭店地走，但都客满。马季说：“走，咱们到老地方去，吃火锅。”我们又走了十多华里，到了马老过去住的“笑人居”洼里附近的一个酒店。马老和夫人亲自为我点菜、夹菜，炙热的火锅热气腾腾，把主人与客人的情感紧紧相连。
大师对家乡的情感，不仅对人，而且对事也是那样的情有独钟。他对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小吃是那样的熟悉。贴饽饽熬小鱼、卷馅肉饼、红皮大蒜、宝坻大馃子，提起这些，他眉飞色舞，如数家珍，头头是道。马老说：“卷馅肉饼，很早以前我们马家就做过，还有人称马家肉饼，去年有个企业家来我这儿，我们还说了这些。”
每到春节、国庆，我都带着家乡的土特产去看望大师。其实他家里什么也不缺，可见到家乡人带来的这些“原生态”，却非常高兴。马季患有糖尿病，他要吃一些含糖量少的食品，听说高粱含糖量少，我就从老家给他搞了一些新下来的高粱米、高粱面。2003年春节，我和爱人说：“过几天我要去北京看看马季老师，咱们给带点啥？你说咱们给他做点家乡的菜团子怎么样？”爱人说：“这大过年的人家名气那么大，你给人送点这个叫啥。”我说：“这你就不懂了，送这些比什么都强，他一定高兴。”按着我的要求，爱人托老家亲戚弄来了地里的野菜，野菜里边加了黄豆渣和干鱼儿，高粱米面的皮，精心做了10个菜团子，买了个小竹篮做了包装。大年初六，我带着这些给大师拜年。马季看了非常高兴。“这是谁做的？”马季问。我说：“是我爱人做的，她今天也要来看您，有急事没来了。”“那真得好好谢谢你夫人。”我说：“不用谢，她是庄稼人出身，干这很内行。”“不行不行。”在大师的要求下，马季与我爱人通了电话：“谢谢，你做的菜团子我吃到了，很好吃，抽空到北京来家作客。”我爱人听了马季的话，不知说什么好，几天内都沉浸在激动之中。
三幅墨宝
马季不仅相声说得好，而且多才多艺，他的书法很不错，在全国大赛上都获过奖。在我的记忆中，他给宝坻献过三幅墨宝，而且都蕴含着浓浓乡情。
那是拍摄“宝坻春歌”2002年春节特别节目时，在马季的家里，应央视栏目组的要求，他为宝坻献了第一幅书法作品。当时我在场，其实之前也没有这方面的策划，可一进大厅，大家被挂在墙上走金飞银的四个大字“卧月眠云”吸引住了。“马老您的字寓意很深，写得太好了，写得太帅了。”马季十分谦虚地说：“业余爱好，写着玩。”我问：“"笑人居"三个字也是您写的吧？”“对!”马季说。这时栏目组有人出点子，“马老师，您给我们写幅字吧！”大师连连回答：“行行，请稍等一会儿。”大师起身上了二楼书房，不大一会儿，“故乡情”三个飘洒墨香又情意浓浓的大字写成了。大师拿着条幅下楼时，大家鼓起了掌，好几个同志还与大师一起举着墨宝合影留念，相机记下了这一瞬间。
2003年10月是宝坻电视台建台10周年纪念日，我提前向大师作了汇报。马季说：“需要我做什么事？”我说：“请您给我们题幅字吧！”“行，那题什么字？”大师征求我的意见。“您就看着题吧。”我说。大师说：“好，那咱现在就写吧，你好带走。”我随他进了书房，保姆为他铺好宣纸。马季拿起了笔沉思了一下，然后蘸蘸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占尽风情向小园——贺宝坻电视台十周年大庆”。“占尽风情向小园”是宋代诗人林逋《山园小梅》中的诗句，马季用来赞美宝坻电视台，可见老人家对家乡电视台的一片深情。写完后他说，你看行吗？我说非常好，非常好。然后他又端详一下字，用力盖上了自己的印章。我带上这幅墨宝，急匆匆地赶回了单位，全局干部职工看见大师寄予深情的亲笔题字，十分感动，倍受鼓舞。这幅墨宝已挂在局里的贵宾室里，印刻在每个职工的心里。
第三幅墨宝，那就是去年，区政协出宝坻书画集，让我与马季先生联系一下。我及时给大师通了电话，大师说：“没问题，写什么，有什么要求吗？”我说：“没有，您就看着写吧！”没过几天大师就把条幅写来了。没有出题目，没有暗示，第一幅墨宝与第三幅墨宝不谋而合，“故乡情”，在大师的心中，好像只有这三个字，才能表达对家乡的深情。
两次回故乡
马季先生一生，曾两次回过宝坻家乡，第一次是1985年县影剧院落成，马季和赵炎来了；第二次是宝坻电视台“开心双休日”评戏擂主总决赛暨宝坻区庆祝建国55周年大型晚会，马季与刘伟专程来家乡助兴演出。
第二次来我是亲身经历了。宝坻电视台开办了主打评戏的节目“开心双休日”，马老对开办这样的栏目很支持，说：“评戏是咱们的家乡戏，文化底蕴很深，要弘扬，用媒体打造地方戏种，很好，河南"梨园春"就是重点打造豫剧，搞得很红火，打造评戏是咱们的强项，没有问题，如果搞什么活动需要我，我带弟子去。”2004年年初，“开心双休日”开办3年了，我们策划搞擂主总决赛，为弘扬评戏扬威助兴，时间就定在9月27日。我们把想法向区领导一汇报，一下升格了，成了区里庆祝建国55周年的一个大型活动。此时马季在外地演出，他告诉我，你放心，我一定能够赶到。其实，大师的心早已飞到了家乡。自从1985年那次回宝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他非常想再回家乡看看，他曾有个打算，准备约上几个文艺界的好友和徒弟们来宝坻，再听听乡音，看望久别的乡亲们。27日晚上演出，27日上午11点马老从南方飞回北京，在机场没回家就直接坐车来到宝坻。下午两点在宝坻宾馆安顿好房间后，他兴致很浓，对我说：“还有点时间，咱们到外边转转，看看家乡的变化。”我说：“您这一天飞了一千多公里，又坐车，很累，快休息吧，晚上还要演出。”“没事没事，咱们这就走。”老先生心里装着家乡，他要看看家乡的发展变化。一路上他谈笑风生，看看这，问问那，看到宽敞的马路，干净的街道，满眼的绿色，十分高兴。车子一直开到了津京新城，边看沙盘，张振国总经理边向他介绍情况，为了看看新城的全貌，他执意要坐敞篷电动车，他边看边发感慨：“没想到家乡平地盖起了这样现代化的新城，了不起。”在帝景温泉休息室，马老兴致很浓，他边喝茶边说：“将来我要在这儿买套房子，也算落叶归根吧。到时候我要给家乡，给津京新城写个段子，宣传宣传老家。”在场的人听了都很高兴，看来马老为家乡真动心思了。车子行驶在大酒店的东侧，我指了指：“您看前面就是两所大学，过了潮白河，再往东就是您的老家黄庄村了。”老人家顺着我指的方向，目视着自己的出生地许久许久。他4岁从老家黄庄村出来，就一直没有回去过，隔河相望，老先生陷入沉思，“这次不行了，晚上演出完，我就得回去，明天公安部还有活动，下次安排时间，我要专程回村，看看父老乡亲。”
在宝坻宾馆，区领导张景泉、高永志、贾凤山热情地接待马季先生，并向马季介绍了家乡的发展变化。相声大师对家乡的变化赞不绝口。晚上他和徒弟刘伟最后出场，整个晚会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马季说：“这个剧场落成时我来了，一晃20年过去了，马季70了，今天为乡亲们演出我很高兴，只要大家爱听我就说，累死就算睡着了。”相声大师的幽默，引起全场的阵阵大笑。他说了一个段子接着一个段子，快到夜间11点半了，这时，马季的弟弟给我打来电话：“老张，这几天他挺累，您多多关照。”我说：“大师正在台上演出，很快就要结束了，您放心吧。”我马上到后台找了主持人，“把这段说完就结束，不能再说了。”观众的掌声又高潮迭起，主持人当机立断，宣布晚会圆满结束。许多人跑到后台，要求与马季合影，大师都一一满足了大家的要求。已到后半夜了，马季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宝坻，他对送他的众多老乡说：“下次再来，多给大家说段子。”
两个未尽之愿
想不到这次回家乡竟成为大师与老家的永别。为了寄托家乡父老的哀思，2006年12月24日，我陪同张子堂、王素艳两位区领导到八宝山革命公墓，代表区委书记张景泉、区长孙宝华和全区65万人民向马季大师的遗体告别，表达家乡人民的哀思。我意识到，向遗体告别，这是我们与大师的最后一次见面，特殊时刻，珍贵资料，必须真实记录下来，记录下家乡人民与大师的永恒情谊。于是我从新闻部、专题部派出3名记者，带了两部摄像机随领导一起前行。我们清晨出发，到了八宝山已是人山人海，人们胸戴白花，有的双手捧着大师的遗像。全国各地的许多人赶到这里，东北一对50多岁的夫妻，夜间12点坐火车到达北京，大清早就赶到这里，他们说：“我们是听大师的相声长大的，大师走了，我们要亲自送送他！”宝坻区委、区政府敬献的花圈举过人头引人注目，人们的目光开始向这里汇聚，人群中自发地让出一条路，“马老家乡来人了，快给让让路。”听到这些话，作为一个宝坻人、大师的老乡，我感到十分的激动。但悼念大师的人太多，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挤进瞻仰大厅。大厅庄严肃穆，哀乐低回，大厅四周摆满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全国各界人士敬献的花圈。马季的弟子一字排开为其守灵。大师安卧在鲜花翠柏中。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那慈祥熟悉的面孔，使我又想起他两个未尽的意愿：编宝坻相声；回自己的出生地看看。这两个意愿还没完成，大师就这样走了。我们向大师的遗体深深鞠了三个躬，张子堂、王素艳向大师的亲人表达了家乡人民的哀悼和慰问。马季夫人于波、儿子马东握住家乡领导的手连连道谢。马季夫人见到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说：“您也来了。”我说：“我来送送大师，您要节哀，保重身体。”马夫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回到局里后，我让随行的3名电视记者立刻整理遗体告别现场采集的珍贵录像资料。当天晚上宝坻电视台播发了区领导到八宝山革命公墓向马季先生遗体告别的新闻，“今日宝坻”栏目做了长达20分钟的“情溢乡土，笑洒人间——深切缅怀从宝坻走出去的相声大师马季”的专题片，全面介绍了马季先生的一生和他在相声艺术道路上孜孜以求的精神、对新相声的贡献，以及马季先生对家乡的浓浓乡情。节目播出后，在广大观众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人们为失去这样一位相声大师感到无比悲痛，更为这位家乡的骄子、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感到十分自豪。许多人深情地说，马季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家乡人民永远怀念他，他将永远活在宝坻人民心中！
题图：2001年12月，马季为央视拍摄“宝坻春歌”献的墨宝
本版摄影：杨普年
左图 2004年9月，马季与徒弟刘伟参加宝坻电视台“ 开心双休日” 评戏擂主总决赛的助兴演出
上图 2003年10月，马季为家乡电视台建台十周年题词
左图 2004年9月27日，马季参观津京新城建设的沙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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