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受争议战地记者：曾专访萨达姆本-拉登

他曾独家专访过本-拉登

彼特-阿内特和卡斯特罗

　　世上最受争议战地记者：曾专访萨达姆本-拉登

　　在过去的50 年里，他出现在几乎所有发生过和正在发生重要战争的地区；他曾独家专访过萨达姆、本•拉登，还有卡斯特罗、阿拉法特。在这位“当代战争百科全书”的战地记者眼里，萨达姆贪财，本•拉登疯了。然而，一半美国人却骂他是卖国贼，他也成为世界上最具争议的记者。在接受本报专访时，他承认这点，但更愿意认为自己是一个低调的人。

　　文/ 莫书莹 图/ 马婧

　　彼特•阿内特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战地记者之一。

　　1966 年，阿内特因对越战的报道获得普利策奖； 1991 年，他率领CNN直播海湾战争，亲自对萨达姆进行了长达90 分钟的专访，由此，CNN 成为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媒体之一；他独家专访过萨达姆、本•拉登、卡斯特罗、阿拉法特⋯⋯在亚洲、东欧、西非、中美、南美，过去的50 年里他的身影出现在几乎所有发生过和正在发生重要战争的地区。阿内特又是世上最具争议的记者之一。有人认为他是萨达姆的传声筒，美国政府为他对伊拉克的报道头痛不已，CNN数度准备踢走这个“麻烦”。在美国，一半人把他当丰碑，另一半人则骂他是卖国贼。

　　12 月1日，记者在汕头大学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每天清晨，在汕头大学校园里这名秃顶、微胖的外国老头会踏一辆滑板车呼啸而过。车把手上还挂着一个公文包，他时而大笑，时而像孩子那样发出“耶”的一声欢呼。“彼特来了！” 所有人都会很有默契地说。在接受采访这天，他戴着墨镜，穿着深色双排扣外套，气派十足，俨然一副黑帮老大的派头。

　　“来吧，盘问我，观察我，以你的眼光判断我。”阿内特如此对记者打招呼。

　　游泳进入美联社的高中生

　　阿内特，这位世上最具争议的记者之一，却是汕头大学最受欢迎的人物。“Peter,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什么问题，亲爱的。”

　　这名大牌记者面对学生格外地温柔、有耐心。

　　几个月前，阿内特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副总裁、“60 分钟”前制作人彼得•赫福德的邀请来到汕头大学，接受了一份为期一学期的客座教席，如今这个合同延长到3 年。

　　彼特•阿内特，1943 年出生于新西兰。17 岁那年，由于违反学校里“不得谈恋爱” 校规，阿内特被学校开除。阿内特的哥哥约翰在一家名叫《南岛时报》的当地报纸工作，于是他在那里混了一个实习生的职位打发时间。1956年，阿内特离开新西兰前往澳大利亚，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加拿大女孩，两人决定结伴前往亚洲，无意中为未来的战地记者生涯埋下伏笔。

　　“这个世界上多数走向战地记者岗位的机会都是偶然形成的，这并不是一条能规划出来的职业道路。”阿内特回忆道。

　　1960 年8 月8 日， 一名叫KongLee 的老挝将军在万象发动了政变。政变的军队封锁了万象所有的对外通讯渠道。当时，阿内特正在美联社驻老挝做兼职记者。凭借对当地情况的了解，阿内特决定进入邻国泰国，通过当地的邮局发报道回美国。老挝和泰国之间有一条上千米宽的湄公河为国境线，政变军队也已经控制了所有的船只。为了将报道送往泰国，阿内特把新闻稿塞进塑料桶里，用牙齿咬着游过了湄公河。

　　正是以这种方法，阿内特每周来往老挝和泰国三四次，成功地将最新消息发回美联社。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报道重大事件。第二年，阿内特成为美联社的专职记者。

　　1961 年5 月，100 名美国特种部队官兵进入越南南方，越战开始。次年春天，一次晚饭闲聊，美联社主管唐•郝斯对阿内特说，“彼特，你自认为是个难对付的人对吧，那好，我们现在派你到越南去！”

　　从此，一名战地记者40 年的传奇旅程开始了。

　　西贡的男孩们

　　4 月23 日，“美国记者之父”的大卫•哈伯斯塔姆在加州车祸逝世，终年73 岁。接到哈伯斯塔姆逝世消息时，阿内特正在汕头大学教书，他没有飞回纽约参加丧礼，而是选择留在汕头给学生开了一堂讲座缅怀挚友。

　　47 年前，越南南部的西贡(今胡志明市)，是美国越南战场日益深入的地方，也是阿内特、哈伯斯塔姆等美国记者报道越战的主要根据地。

　　当时，《纽约时报》的哈伯斯塔姆与美联社的摄影记者赫斯特•法斯住在一起，阿内特经常拜访他们，情谊由此产生。这群年轻人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他们互相比较采访的数目，并从中获得乐趣。

　　“我们采访到的故事越来越多地反映出这场战争的严重失败，并且是全国性的失败。” 阿内特告诉记者。接下来的日子里，时局越来越紧张。“10 月5 日早上，一位越南妇女致电多家媒体说，中午在中心市场会有一场学生示威游行。我一个人出去了，但发现所发生的是，一个年轻和尚将汽油泼向自己并点起了火，以抗议政府。所有的这一切发生得很快，我可以闻到他的肉烧焦的味道。防卫警察走过去想再次袭击我，但这一次我带着我的照片和故事走到街道的另一边。大卫则会落在后边想保住N

　　BC 摄像机的胶片，但最终都失败了，当时的大街很混乱，有好几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阿内特在即将出版的新书中描述了当时越南的局面。在突然袭击中，他被打得满头都是血，身高体壮的哈伯斯塔姆一把抓住敌手，使他得以安全脱险。数年之后，因为这张和尚自焚的照片阿内特受到了许多质疑。

　　“你为何不去救他，而只是冷血地拍照！”有人质问他。

　　“我是个记者，不是消防员或者拯救别人于苦难的守护天使。这名僧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美国控制下的越南政府的政治产物。我，作为一个记者，不应直接干预历史进程。”他做出这样的回答。

　　对越战的报道成为美国现代新闻发展史上重要的一笔。“在这场战争里，新闻记者首次利用话语权对美国政府的政策提出质疑，我很自豪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阿内特这样总结。

　　战争结束后， 一名叫做WilliAmProchnau 的美国记者以阿内特、哈伯斯塔姆、拍摄西贡和尚自焚照片闻名的摄影记者赫斯特•法斯、合众国际通讯社的尼尔•施恩、美联社西贡分社社长马尔克姆•布朗五人在越南的工作写了一本书，叫做《遭遇距离战》从此以后，他们被称作“西贡的男孩们”闻名于世。

　　1964 年，哈伯斯塔姆与美联社长马尔克姆•布朗因为对越战的报道获得当年普利策奖，赫斯特•法斯在1965 年获奖，而阿内特在1966 年也得到了普利策奖。

　　“我们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记者，5个30 岁不到的年轻人却获得了6 枚普利策奖，这注定要载入历史。 ”阿内特说，“更重要的是，我们几人结下了一生的友谊。”

　　1975 年4 月的最后一天，西贡最终失守，阿内特写下最后一篇越战报道。“ 任何一个记者都无法跟他相比，阿内特是越南战争回忆的百科全书。他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一直呆到结束。”在2007 年秋出版的《美联社战地报道手册》序言中，哈伯斯塔姆毫不吝啬地表扬自己的战友，不幸的是，此文也成其绝笔。

　　“绅士”萨达姆，“疯子”拉登

　　“ 你不认为你正在犯一个巨大的错误吗？”阿内特对萨达姆的第一个问题即咄咄逼人。

　　“没有，我有权力发动这场战争。即使我们的家园被完全摧毁了，我的人民依然会无条件支持我！”萨达姆回答。“你打算使用生化武器吗？”

　　“不，我想不会。除非我被逼入角落。”1990 年8 月2 日凌晨，海湾战争开始了。作为唯一一家亲临战场的西方媒体，CNN 对这场战争进行了全面的报道。阿内特再次成为全世界媒体中最热门的人物。在这样的背景下，萨达姆政府官员邀请CNN 对他们的总统进行首次电视专访。

　　“那天，他们先揪住我，掏空了我口袋里所有的东西，只留了一支铅笔、一支墨水笔给我。接着，我等了很久，最后被带进了一间大房子里，三台伊拉克国家电视台的摄像机正在待命。那是诙谐的时刻，他们一直在等候着，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拍摄。”阿内特这样描述采访萨达姆的景象，“他来了，中等身材，长得很神气，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服，行为举止非常绅士。‘你可以问任何想问的问题，先生’，他对我这样说。”

　　阿内特对萨达姆进行了长达90 分钟的专访，CNN 对此进行了循环播放，在全世界引起了轰动，同样在美国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此后，CNN 收到34位众议员的联名指控信，说他的报道“给了这个精神错乱的独裁者一个传声筒，让他得以对100 个国家大放厥词”。阿内特本人却认为这个采访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事实上，美国政府对此很满意。此前由于惧怕伊拉克可能采用生化武器，美国人对这场战争政治态度保守，但在采访中，我使萨达姆当着全世界做了一个承诺，那就是他将不会轻易使用生化武器。”

　　13 年后，萨达姆在伊拉克战争中被美国人逮捕。身处巴格达的阿内特唏嘘不已：“事实上，他早在几年前就交出了权力，他就是一个老人，他在写书，写了四本以历史为背景的浪漫爱情故事，你相信吗，爱情故事！我觉得他其实还挺有文学才华的。后来战争开始了，他的亲信中的一人为了2500 万美元出卖了萨达姆家族，他的两个儿子乌代和库赛被打死了，就连14 岁的孙子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不过论起魄力和胆识，他的儿子们远远不及自己的父亲。”

　　比起萨达姆，阿内特对另一名西方社会眼里的“万恶之源”本•拉登评价更糟：“他就是疯子、极端分子，不幸的是，他出生富有。一个疯子加上数十亿美元的巨大财富，结局是非常糟糕的。”1997 年，CNN 与本•拉登在伦敦的办事处取得联系，并获得采访拉登的机会，CNN 成为第一家采访本•拉登的电视媒体。“911 之前，拉登的名字并没有引起众多关注，虽然我们知道美国政府对此人关注已久，CIA 曾经想要干掉他，我当时觉得这个人早晚会出大事。”阿内特说。他带着一组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准备采访安排，数次前往阿富汗进行考察，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次危险和意义重大的采访。

　　于是，在东阿富汗恐怖分子严密控制的贾拉拉巴德的一个山头上，阿内特终于见到了满脸胡须的本•拉登。阿内特被蒙上眼睛，带到本•拉登跟前。“他身穿长袍，身材异常高大，随身带着一把AK47，从来不笑，看上去非常剽悍。接受采访时，他坐在我们对面，随手将他的AK47 插在地上。”阿内特说他至今依然能记得采访拉登的所有细节。阿内特为这次采访准备了13 个问题，采访中本•拉登告诉他，“我将对美国宣战！”但这次采访并没有引起轰动，拉登的这句话也没有被人注意。直到2001 年911 发生，身处纽约的阿内特一接到消息就认定，“这一定是拉登干的。”四年前阿内特的专访录像才引起人们的关注，在网络上被疯狂转载。

　　1998 年，与CNN 合同到期后，阿内特受雇于NBC(全美广播公司)，2003 年，阿内特在伊拉克接受了伊拉克国家电视台的采访，他称美国的原订作战计划已经失败。这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NBC 迫于压力不得不宣布解雇阿内特。不过英国《镜报》随即宣布雇用阿内特。今年3 月，阿内特来到汕大，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从事教学工作，在他的家乡新西兰第一所专业新闻学院以阿内特的名字命名，他每年抽出固定时间在新西兰教书。

　　如今，这名喜欢热闹的战地记者在汕头宁静的小地方找到了许多乐趣。他在自己的宿舍阳台上“养”一盆假兰花，在屋里囤满“中国古董”，“都是假的，我在汕头夜市地摊上淘来的，不过我才不在乎呢，我认为它们很漂亮，我爱漂亮的事物，我总是努力让自己生活在漂亮事物里。”

　　B=《 外滩画报》

　　A= 彼特•阿内特( Peter Arnett)

　　“我能把好故事带回来”

　　B：作为当今世界上最具争议的新闻记者之一，许多新闻机构对你都是又爱又怕，比如CNN，虽然你为CNN 作了许多重要的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被开除了？

　　A：并不是这样。1998 年，CNN策划进行一个专题，关于美军在越战中使用了神经性毒气给当地人造成的影响，这个片子并不由我负责，我没有直接参与调查，但采访提纲是我写的。后来有人对这个报道很不满意，有人被开除了，而我是合同到期了，但外界却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B：但在你职业生涯中的确惹怒过很多人。

　　A：是的，但我并不为此感到后悔。在我40 年的战地记者生涯里，前20年我为美联社工作，后20 年在CNN。我曾受雇于世界上最好的新闻机构，我去过越南、缅甸、老挝、伊拉克、伊朗等几乎所有的主要战场进行战事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信任我，我能把好故事带回来。

　　有许多人讨厌我？好吧，是的，但有另一半人喜欢我。上次我在机场，有人突然跑过来告诉我，“彼特•阿内特，我爱你，因为你爱阿拉伯人！”我爱阿拉伯人吗？好的，我爱所有的人，我也爱越南人，我还娶了一个越南老婆。

　　B：似乎在美国新闻报道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自由？

　　A：美国有更多聪明的方法来惩罚记者。在美国，你可以解雇他们，可以嘲笑他们，像在报纸里刊登一幅画有萨达姆、我及杰拉德•里维拉共同在一条正在下沉中的船上的漫画。杰拉德•里维拉是福克斯电视台的名人，他曾经在电视直播中把美军步兵团的战争计划简要地画在沙地上。

　　B：“当今世界上最具争议的新闻记者”，你为这个头衔感到自豪吗？

　　A：哈哈。我想有点吧。其实我是个低调的人，但战地记者本身并不是一个低调的职业，你知道有的时候越低调就越具争议性，所以，我的确是当今世界最具争议的记者之一。

　　B：当你在做采访时，你会做记录吗？

　　A：这要视我的采访对象而定。如果是一些重要的人，比如政客，我会全程录音，但如果是平常的采访，我则更喜欢拿纸笔记录。所以，你采访我，完全可以不录音。

　　B：一般你怎么向采访对象发问？

　　A：不要搞得太严肃。比如采访汤姆•克鲁斯，我不会上去就问，“听说你离婚了，这是真的吗？”我喜欢以轻松的方式开场，比如我会说，“嘿，汤姆，你最近过得怎样？”接下来人们一般都会滔滔不绝地对你讲下去。

　　B：越战是你报道的第一个战争，你当时都带了些什么东西上战场？

　　A：结实的靴子、蚊帐、雨衣、医药箱、刀、吊床、轻便的毛毯、水壶和一个把所有这些装进去的包，还有我那件挂在西贡公寓门口的军服。所有这些都是从西贡黑市买来的，因为美国军方有政策，记者不能从军方供给中分配到正规的装备。我们得带着所有这些东西上路，还有食物和照相摄像装备。

　　B：你受过最严重的伤是什么？

　　A：我几乎没受过什么伤，关于这点，我也觉得很疑惑。我想我是很幸运的，做这个工作有时的确要靠点运气，有些记者上了战场第二天就被打死了。

　　B：那绑架呢，如果你被绑架了，你会怎么办？

　　A：我会很高兴，我会搞清楚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当然，我也会尽量保持合作，祈祷我的朋友快把我救出去。

　　B：战地记者的确是危险性很高的职业，你认为女性适合去做吗？

　　A：太适合了。你知道吗，目前世界上正发生着超过100 场战争，在各地进行报道的新闻人员中40% 是女性，她们吃苦耐劳、大胆敬业、细致从容，仿佛天生就是做这行的。

　　萨达姆是个贪钱的人？

　　B：有人说你采访萨达姆是给他做了传声筒，你怎么看？

　　A：海湾战争开始后，CNN 是唯一留在伊拉克进行报道的西方媒体。不错，是萨达姆找到了CNN，他希望通过我们对外传递一个声音——他并不是个战争狂人。我认为对于萨达姆的采访，包括对于整个海湾战争的报道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CNN 成为历史上第一家同时对战争敌对双方进行报道的媒体，从此改变了战地新闻的报道模式。2003 年美军对伊拉克发动进攻时，全球有超过40 家媒体进行了现场报道。

　　B：你认为用美国人培训的法官来审判萨达姆公平吗？

　　A：我认为这没什么问题。如果美国人想要动手脚完全可以在逮捕他的时候就一枪打死他，岂不是更容易？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萨达姆在伊拉克施行独裁专政，制造了这么多冤狱，想抓人就抓人，想杀人就杀人，而我们至少还给他雇了一个律师团，他是罪有应得。

　　B：你认为萨达姆是个怎样的人？

　　A：他是个有吸引力的政治家。不过他的生活太奢侈了。其实萨达姆完全是美国人自己培植起来的。为了对抗伊朗，美国人给过他许多钱，但他都拿那些钱去干什么了？看看他的豪华宅邸、那些豪华车，他把钱都用光了，所以他把手伸到了科威特。伊拉克和科威特接壤的地方有个大油田，他宣称在科威特境内的那一块也是伊拉克的，他想靠石油发财，这是引发海湾战争的基本原因。

　　B：萨达姆下台后，伊拉克国内曾出现混乱，你去年回过一次巴格达，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A：萨达姆下台后，国内一度很混乱，库尔德人很高兴，逊尼派则很沮丧，双方发生了不少冲突。现在情况好多了，库尔德人、逊尼派和什叶派各自为政，各守一角，美国人花钱让他们不要再打起来，有了钱他们太平了许多，但花钱买太平，毕竟不是长久的解决方案。

　　B：那你认为本•拉登是哪种人？

　　A：是个疯子，他自认为是被神选中的人，是阿拉伯世界的弥赛亚。他认为阿拉伯世界已经腐败了，必须依靠摧毁一切来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