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论
南宋沉船南海Ⅰ号于20年前被发现,出于各种原因始终让它静卧海底,未加过分扰动。在沉没800多年后的今天,它终于被整体“托出”海面。滋味难辨的是,昨日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俨然成了旅游推介会,旅游局长唱主角,给记者的资料有不少是推介旅游的。
沉船历史在出水的一刻已然改变。它不仅要适应广东耗资1.6亿元建造的水晶宫,更要把自身的命运托付给尚无确切把握的考古界,甚至被卷入势利的利益考量。
历经许多年的探测,南海Ⅰ号的某些特征已被初步掌握,比如船体的尺寸、货物主要以瓷器铁器为主、深埋于海泥之下、船身除甲板外结构完好,等等。进而,建立在这些特征之上的意义也被创造出来并一再重申,比如能够为海上丝绸之路研究贡献珍贵实物、可以充实航海史和贸易史等。在这些不无道理的演绎下,南海Ⅰ号早已演变成一个文化符号,发掘南海Ⅰ号行动随即成了文化大事件。
然而,南海Ⅰ号的众多谜团和不确定因素仍旧存在,这让沉船现今的格局祸福参半。随着它被打捞出水,悬疑和担忧显得更加紧迫。到目前为止,南海Ⅰ号内部舱位的细节资料依旧不为人知,约莫估算的6万件瓷器尽管价值不菲,可并不能揭示船上的所有秘密。此外,相较于零星发掘,眼下采取的整体发掘模式固然有不可比拟的优点,但风险同样存在。一旦离开原先的环境,沉船面貌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又会给考古带来怎样的影响?潜在的风险紧随南海Ⅰ号浮出水面。
南海Ⅰ号的首要价值理应是考古价值,而决定这一价值大小的是古船的原初面貌。假若南海Ⅰ号的新环境不幸改变了沉船的历史面貌,其学术价值无疑会大打折扣。水下考古在我国是新型学科,其技术力量与发掘实践密切相关。文保能力的进步某种程度上是以牺牲文物为代价的。南海Ⅰ号上早期出水的瓷器发生破损即为佐证。
从考古学意义上讲,真正的发掘挑战恰恰在出水的瞬间开始形成,或者说从海上丝绸博物馆向公众开放的那天算起。这自然就牵涉到两种变量,关系考古界和政府意愿两个方面。广东考古学界对南海Ⅰ号抱有冷静的专业态度,这从不惜耽搁20年、反复论证方案等做法上可见一斑。可是,面对被秘密层层包裹着的沉船,具体问题强烈凸现,专业人士有无能力完美掌控这一珍贵资源不得不存疑。
技术不仅仅是唯一的障碍。移入水晶宫的南海Ⅰ号后续发掘或会持续十年甚至更久。如此漫长的考古时期事实上与政府对沉船的开发筹划有冲突。早在数年前,阳江乃至广东就将南海Ⅰ号作为旅游新项目加以推介。考虑到南海Ⅰ号的文化效应、政府对考古发掘的巨额投资,如此筹措也具充足的正当性。南海Ⅰ号的考古研究和发掘大面积铺开后,其耗费也需丰厚的资金作为后盾。但如果对经济价值的追求受限于考古节奏,财政拨款对南海Ⅰ号的支持动力还能持久吗?如果地方要求发掘工作服从盈利计划,会否加重沉船困境、削弱考古的本初内涵?
记得今年年中时,关于南海Ⅰ号“沉船宝藏超千亿美金”、“价值可与兵马俑相媲美”、“海上敦煌”等狂狷之辞喧哗,不仅引起国内舆论的反感,也招致考古界齐声责备与讥讽。对沉船夸张的定位既显示了唯经济论的宣介心态,也多少暴露了岭南文化资源不够自信的心理。实事求是地说,对南海Ⅰ号考古价值的评估刚开始,早早就圈定那么多宏大的意义不免草率。无论南海Ⅰ号的全部价值有多高,仍倚赖于对它富有成效的发掘。而最大限度地获取其考古价值,取决于在接下来的进程中能否排除技术风险、能否最大程度地保留沉船的历史原貌。
将其带进水晶宫的新天地,只是人为接续了南海Ⅰ号的船史。假如希望用它改写岭南的文化史,则需艰巨、细致的科学探寻。在此之前,虚于文保经费的跟进、专于所谓旅游亮点建设,恐怕已失掉平常心。无论如何,南海Ⅰ号目前仍是横亘在考古界面前的复杂命题,它弥足珍贵而不可再生,科学精神始终是第一位的。看客的心态或培养看客的心态都应该收敛或节制,毕竟这是考古而非表演。
(责任编辑:张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