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得了怪病,十年来,他每天背他们上学。现在,一个死了,一个痛苦活着 |
罗方中在简易灶上烧水煮饭 |
罗方中和儿子的班主任交谈 |
父亲 在噩梦中抗争
故事导读
崎岖的山路上,中年汉子罗方中背着12岁的儿子罗宁军,急急忙忙往学校赶。这条位于酉水河畔的山路上,他先后背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走就是十年。
罗方中是一位平凡的父亲,但他一直生活在噩梦中。他不知道,噩梦何时才结束?
儿子“托”梦
“实际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做梦,做噩梦!”
老艄公摇着小木船撕开夜幕,山峦渐渐现出轮廓,沉睡一夜的酉水河慢慢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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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又做了梦!”罗方中从屋外找来柴块,用茅草引燃,烧水煮饭。
两个破铁桶做的灶上架起两口黑乎乎的铁锅,一口烧水,一口煮饭。浓烟从锅底向四面乱窜,把他熏得睁不开眼。借着微弱的火光,罗方中一边忙一边说话。“昨晚,岩生给我‘托’梦了,说他妈要回来过年……”说话时,罗方中把脸调到一边,手不停地向铁桶里加柴。“一个多月来,我经常做同样的梦……实际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做梦,做噩梦!”
罗方中44岁,酉阳县后溪镇老柏村8组人,他家位于美丽的酉水河畔,房子虽破旧,却依山傍水,环境清幽。1988年,他与同镇的田银翠结为夫妻。第二年,夫妻如愿添丁。请人测字,儿子五行缺金,遂取名罗金德。
金德4岁那年,一向活蹦乱跳的他变得萎靡不振,并且,老说四肢无力,稍微活动一下就累得发慌。自此,仅有小学文化的罗方中夫妻,抱着金德四处寻医。金德的病情发展到无法站立行走时,病根终于找到: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医生称,这是一种遗传性家族性疾病,患者大多为男性。要治好此种病,一要花时间,二要花很多钱,还不一定治得好。
罗方中夫妻卖掉家里唯一的耕牛、两头架子猪、500公斤玉米,凑起3000元。在湖北恩施一家医院住院10天,金德的病情略有好转。由于无钱续医,夫妻俩不得不把儿子抱回家。
从恩施回来不久,妻子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夫妻俩考虑到家庭贫困不想要,在亲戚朋友劝说下,二儿子罗宁军于第二年出生了。
让他们痛苦的是,二儿子长到四岁时,竟患上了和大儿子一样的病,这让悲伤的罗方中夫妻雪上加霜,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为了两个儿子能康复,罗方中按照当地风俗,分别将两人“拜”给河边的石头,取上小名岩生、岩保,说这样能换得儿子的健康。
与噩梦抗争
“身体有缺陷,尽量用知识弥补。”
待晨雾和炊烟散去,两个铁桶里的柴禾已燃尽。罗方中爬到木屋的楼上,将12岁的二儿子罗宁军背下楼,倒了一盆洗脸水放在儿子面前:“岩保,快点洗脸吃饭,不然又要迟到了。”罗宁军坐在凳子上曲身洗完脸,罗方中已把饭碗递到了他手上——一碗米饭,一碗水煮白菜,便是父子两人的早饭。
罗方中收拾完碗筷,已是8时40分。他关上门,背起小儿子就往学校赶。二儿子是镇中心小学六年级三班学生。罗家离学校两公里多,坐船要10多分钟,走路要1小时。罗家没船,除偶尔搭乘邻居的便船外,大多时候,他都是背着儿子上学放学。
刚出家门,一阵河风吹来,二儿子在罗方中背上蜷缩着颈子。经庙坝到枫树台,因山坡不太陡,罗方中背着二儿子还不觉累,但过了枫树台上花生坡,坡度突然变陡。“岩保,抱紧!”罗方中曲腿弯腰,调整了一下二儿子在背上的位置,一手扶住二儿子的屁股,一手扶着路边冰冷的石头,几乎爬着跨过了一道半人高的坎……当他一口气爬完200多米的陡坡来到坟坪时,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罗方中靠着路边的大石头缓了缓气,接着攀爬第二个陡坡柑子湾。爬完柑子湾便到了横埂梁子,这也是山顶上唯一一段平路。在横埂梁子,便可以看到山下河对岸的学校了。此时,罗方中已汗流浃背。他放下二儿子,解开纽扣,用衣袖揩去脸上的汗水,小憩了一会儿,背起二儿子开始下柏香林坡。这个坡是家到学校最陡的坡,从坡顶到坡底,高近400米,坡上虽长着浓密的灌木,走在路边往下一看,让人头晕目眩。
“这坡上下都费力。”罗方中说,每次放学背儿子回家,从坡底到坡底,他必歇两次。说着话,不觉就到了坡底。过了吊桥,穿过一段老街,便是儿子的学校。到达学校已是9时30分,朝读刚下课。罗方中把二儿子背进教室,与老师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匆忙回家了:“我得赶回去挖冬土,下午来接他(二儿子)”
“身体有缺陷,尽量用知识弥补。”正由于有这样的信念,金德七岁那年,罗方中便背着他进了学校。从此,罗方中每天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
开始,金德个子小,背着不太吃力。儿子渐渐长大,他越背越吃力了。但他从未有过退缩的念头。尤其看到大儿子的每一个进步,他就会信心倍增。他说,大儿子上学前,话都说不明白;上到四年级后,不但看完《三国演义》,还能摆谈书中的故事。这让罗方中欣慰。
大儿子金德小学快毕业时,病情加重,连坐都成问题。无奈之下,罗方中才停止了背大儿子上学。一年后,二儿子宁军到了入学年龄。每天,那条熟悉的路上,会准时出现父子的身影。
“上学和不上学就是不一样。”在罗方中印象中,二儿子上学前很自私,不懂得关心人,上学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清楚地记得,2004年夏天,他背着二儿子上学,行至柏香林坡时突然天降大雨。他背着儿子冒雨赶路,不慎脚下一滑,一跤跌倒。关键时刻,二儿子一把爬住路边的一根剌,父子二人才停止翻滚。“好险!不是岩保急中生智,我们父子完了。”
噩梦何时结束
“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健不健康,当父母的都不该嫌弃,都有责任照顾。”
“老天不长眼啊!”罗方中抱怨,命运对他不公平。他说,两个儿子得病后,他们家再没出现过笑声。尤其妻子田银翠,经常一个人发呆,晚上老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让他没想到的是,去年6月,妻子说要回趟娘家,一去四五天没回来。他跑去接妻子,岂料岳父告诉他,妻子根本没回娘家。20天后,妻子从广东把电话打到村里有电话的人家,说打工去了。从此,便杳无音讯。
这让罗方中始终想不通,“和她结婚19年,我们从没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她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他埋怨妻子:“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健不健康,当父母的都不该嫌弃,都有责任照顾。”
妻子走后,两个儿子十分想念妈妈,尤其二儿子,妻子走后一个月内,每天晚上醒来就哭着要妈妈。
今年10月,18岁的大儿子金德病情突然加重,罗方中将他背到镇医院抢救。病中的大儿子一直不停地喊妈妈。后来,大儿子转入酉阳县人民医院,因术后不能说话,他一清醒过来就向在场的人打手势,做出吃奶的动作。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有罗方中明白:“他在‘喊’妈妈!”
10月4日,金德因呼吸、心力衰竭,遗憾地离开了人世。由于牵挂着妈妈,他的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罗方中看不过,用手合上了儿子的眼睛……“岩生心不甘啊!”罗方中哽咽着说,他将两个儿子都拜寄给河边石头的,结果还是没能保住大儿子的命。
他说,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继续背二儿子上学,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必须坚守到最后。但他又深感自责和不安:“我这做父亲的无能啊,没能留住大儿子,二儿子的命运又会怎样?我的噩梦何时才能结束?”
本报记者 向军 报道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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